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在石联长大的孩子是无法想像从北京来接兵的排长对北京地铁工程所描述的恢宏壮阔和美好前景。他从小就爱注目雷锋手握钢枪保卫祖国的英雄画像，爱看打仗的电影。北京来人到石联接兵，当时的陈小平把到北京当兵当作最大的夙愿。他报名了。他踌躇满志。那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冬日，石联村的万物都感到了暖意，陈家瓦亮窗明。武装部长把喜报送到陈小平的手里。陈小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呆在堂屋中央，像一个高兴到极点的哑巴。本分精明、盘算精细的陈禾生，正在修缮破旧房子，准备迎接新年，听到这消息，他只好把希翼寄于来年：“小平，你得早些回来帮我翻新这栋房子。”陈小平大将气派，一语道出，石破天惊：“我回来给你建新房！”
  他壮士横戈，拂袖而去。按惯例新兵坐闷罐车。茶陵的火车像老牛拉破车。但军列中的兵员都是热血汉，一个个情绪激昂，企望能一展宏图，实现自己的鸿鹄之志。陈小平不甘寂寞，思绪随列车翻山过塞，越千山跨万水。他望着车外远去的山，望着奔腾向前的湘江之水，长江之涛，胸中默默地念叨着毛泽东的鸿篇巨词“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今日得宽馀……”隆冬的华北平原如茫茫雪海，白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他的心胸也变得圣洁、空灵、开阔，不像在石联村头所见所闻那样清瘦。
  北国风光，万里雪飘。军列开到丰台，陈小平和战友改坐“解放”进京。夜晚行军，别有一番金戈铁马的壮烈和神秘。车灯齐开，酷似银河落地，繁星铺路。陈小平坐在最前面的军车上，兴奋不已：“金戈铁马生涯就这么壮烈地开始了，有这么壮烈的开端，来日就有个不同凡响的结果。我要活得像个人样！”北京就在眼前，夜晚的北京迷人极了。他坚信他属于北京，北京属于他。
  军训在部队农场紧张地进行，陈小平有些不满了。他心里仍想着北京市内庄严神秘天堂般的世界。
  旧历庄严地翻到正月初一。这天是他新生活的开始。班长领着陈小平一溜烟进了北京城。
  班长问小陈：“你第一次进北京城第一件事想干什么？”
  小陈说：“到天安门照相。”
  班长善解人意，径直领他去天安门广场。
  广场真大，纪念碑真高，天安门城楼富丽堂皇。毛泽东永远微笑着，俨然一副恩泽东方的慈母。小陈悄声说：“毛主席真像母亲。”
  穿过长安街，跨过金水桥，他们来到故宫。陈小平在目睹故宫时感到自己是在景仰辉煌背后的艺术家——劳动群众创造的纪念碑。
  看完故宫，他们来到王府井。正月初一的王府井人如潮涌，人和人的间距消失了，没有舒展的空间。北京人多、中国人多，善思考的陈小平想，中国人多，要拼命，要争取，要奋斗，不然一点事儿都做不成。生活美好，须努力！陈小平跟在班长的后面，拼命地挤。“挤呀！不挤不是北京人！”上公共汽车，不停地有人在喊。
  小陈犯嘀咕：挤又不是北京人的专利，我也会挤。
  挤，小陈拼命地挤上了车。小陈还从未像1979年大年初一这样快活、上进、勇敢地挤过。
  1979年2月16日夜，营房上空漆黑一团，排长秘密召集全排战士训话：“要打仗了，你们要作好随时打仗的准备。老兵连，每人写了三封信，连遗嘱都写好了。你们目前的任务还是练好杀敌本领，练好本领上战场才能当英雄。孬种一个，上了战场，也是炮灰。”
  本来就宁静得出奇的营地，被排长这么一说，连空气都凝固了，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一样，令人喘不过气来。
  陈小平没有写遗嘱，他在写请战书，要上战场立战功。他说他训练扎实，上战场肯定不是孬种。
  没等陈小平的请战书交上去，中国人民向越南反动当局讨还血债的战斗就打响了。
  这场战争比起解放战争和抗日战争纯属小战。而以工为主、能工能战的基建工程兵的主要任务仍是建设新中国。陈小平所在的新兵营待分配。在待分配期间，参加北京地铁建设。
  1965年，北京八宝山，地下铁道破土动工。朱德总司令精神焕发，健步走来，在欢呼声中挖下金子般的第一锹土。地铁是宏伟的。这是北京人新的生活空间。北京不是人多吗，外地人又潮涌而来，整个北京如巨大而又拥挤的竞技场，现有的空间超负荷也不能容下，新的空间靠人开拓，从这个意义讲，陈小平的工作是神圣的。他和这批新兵一样，每次下地铁工地都有些新的想法，话带哲理，别有嚼头：“地铁是人们按照自己的意志开辟的新的生活空间，我们也得开辟新的属于自己的空间。”
  在北京挥汗拼搏，有叫人自豪的时候，也有叫人晦气的地方。昔日的放牛娃进京本身就有刘姥姥进大观园那么新奇开心，但生活又是那么有趣，总是把享受的人和创造财富的人放在一起；把卑微的人和崇高的人放在一起；把懒惰的人和勤奋的人放一起。最使他受不了的是：有些人从工地走过时，吱唔着骂傻大兵；从他散发着汗味的身边走过时，捂着鼻子，斜着眼。
  北京犹如伊甸园，诱你去偷吃禁果。陈小平想做一名完善的军人，做一个完美的人。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画像总是向他微笑着。父慈子孝这一主流中国的传统文化的遗传基因牢牢地扎根于陈小平的灵魂深处、肉体和血液里，他很能体会毛泽东对他这个普通一兵的恩泽，毛泽东对东方的恩泽。他想，不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决不是一个好兵。
  人民英雄纪念碑把鸦片战争作为革命的起点，把1840年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所有人作为人民英雄，新中国解放的英雄。陈小平心想他也应该争当人民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