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卫市图书馆

父亲早就计算好了我的假期，中秋节加周末共有三天的休假，父亲说要 下老家，守着最亮的明月过一个最安静的中秋。
  中秋节一大早就出发，三百多公里的山路，走了整整五个小时。
  走进村子，仿佛走近一个忘记了年纪的老人，迎面扑来的是生之将去的冷清。没有听见“鸡犬相闻”，也没看见“黄发垂髫， 并怡然自乐”的景象。父亲要去村中的大柳树下看看乡亲们，那里是故乡人的家园，任何时候都有大人小孩子，可今天似乎例外， 没有一个人影。母亲安慰父亲说，大概他们都去了田里，傍晚你就会见到的。车子开到早已约好的三爷家门前，安置好父母，我就走出去，随意地穿行在已经很陌生的村子里。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我发现，不知和人相处了多少年的生灵已消失或正在减少。
  记得小时候河沿边有一排排密不透风的高大白杨树，树上有成群的麻雀，走近河沿， 你总能听到它们似洪水一般的叫声，不小心惊动了它们，成群地飞起来，把半边天都叼走了。如今河沿边连一棵树都找不到，那群麻雀也陪着它的朋友一块消失了。
  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强士的成年人， 他们都出去闯去了。现在，不论男女，只要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飞离故土，一猛子扎进城里去拼打天下，有混好的也有混孬的， 但谁都没想着回来。孩子一到上学的年龄， 也随着父母进了城里的“农民工子弟学校”。现在，村子里只留下几个豁牙的老头老太太守着一扇门怀旧。
  傍晚，三爷从田里回来，不善言谈的他看见我们很是高兴，说了些生活上的寒暖之后，老人就坐在院子里开始抽烟。三爷放了一辈子羊，由于封山禁牧，这个“羊倌” 也下岗了。出于对羊难以割舍的情感，三爷又养了一些小尾寒羊，这种羊不能翻山越岭，三爷每天就得去山里为它们的草料奔波。以前放羊去山里，今天为草料也是去山里，但三爷不高兴。常常说这些羊不是羊， 像那种懒人，要人侍候。今天谈到羊，三爷又重复着他的这个牢骚。
  “三爷，今天是中秋节，您老高兴点，不要再怨羊，我搬个香案摆上供品，咱们来祭献月亮，边赏月边说话，我还想再听您老讲的关于中秋节来历的故事呢。”说句心里话， 我特别想回味一下祭祀月亮的仪式了。父亲不也是冲着这圆月和与之相连的亲情才回来的吗？一直对我娇惯有加的三爷竟然没有挪动一下身子，“吧嗒吧嗒”，三爷把烟锅吸得更响了，在一暗一明的烟火中，我感觉到了一个老人难言的痛。半晌，三爷才缓缓地说，祭什么月亮呢，这几年，咱这个村子就没有一家人再来搞这个仪式。年轻人都进了城，老人们干不动庄稼活，没有荞麦，也就没有养蜂人来咱们村，家家都没有蜂蜜来烙月饼。最重要的是这几年庄里散乱了，有些年轻人一进城几年不回来，不管娘老子的死活，老人们哪里还有心思过节呢。村东头的黄家老婆子瘫在炕上快三个月了，儿女一个都不见，多亏几个老邻居照顾，我看她离去的日子也就在这几天了。望着三爷忧怨的表情，我似乎很难接受这个现实。我的故乡，一个村名由两位先贤的名字组成的村庄——老庄，曾是多么温馨而和睦。清楚地记得，那些年，即使是粗心的母鸡走错了窝，下的一只蛋都会被送回来。中秋节，家家都会摆上香案祭祀月亮，然后在欢声笑语中相互分享美味。少言寡语的三爷那夜会特别高兴，摆好供品，就会给我们讲后羿祭月才有中秋节的故事……今天，我的故乡去了哪里？那个三爷去了哪里？ 三爷可能觉得他的话影响了我们的心情，又说，这都是闲话，难得闲下来，你们就多浪几天。我用探询的目光望着父母，没想到天天扳指头算日子急着回来的父亲竟说，三大，我们走，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走。
  三爷去了羊圈，我久久不能平静。站在高处，望着沉睡在如水般月光中的故乡，我仿佛看到数十万年后，有一批人来到故乡所在地，挖了一个很深的坑，从一层一层的地貌上取样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结果：这里曾经是一个村庄。至于这里中秋祭月的风俗， 饱含深情讲中秋节来历的三爷，故乡人曾经的苦难和不屈的斗志，就像一只高空飞翔的鸟遭人枪杀一样而亡。悲哉，这难道就是故乡最后结局？将来，恐怕只能在老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追寻故乡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