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卫市图书馆

荣,父亲确实壮实得像山一样。大山里父亲扶着犁把吆喝牲畜的声音总是最响亮的，父亲曾很轻松地把一垛子粮食“嗨” 一声扔上驴背……但在去年秋天，一场横祸使父亲壮实得像山一样的身体塌陷了下去，羸弱得像一片落叶。在致命的重创下， 父亲一下子老了，消瘦得似根竹子。头发花白，牙齿也莫名其妙地脱落，皱纹宛如屋檐上生满的青苔。父亲只能在母亲和双拐的搀扶下去院子里晒太阳。低矮的屋檐、红砖土墙、黑灰色的瓦片垂着耳朵，仿佛倾听着什么。本就寡言的父亲一个人更不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沐浴着阳光取暖。一双拐斜靠在身边，那样子就像是失去了所有亲人一样寂寞、孤独、落魄。
  由于父亲的脑部受到重创，反应便很迟钝。大门口有脚步声经过的时候，父亲即使再努力地抬头，还是没有赶上匆匆而过的脚步。知道走过去的是邻居，而不是他日夜牵挂的孙儿时，他灰蒙蒙的眼睛便又罩上了深深的失望……唯独我每次带妻儿回家，儿子的一声“爷爷”，父亲脸上立刻阳光灿烂，笑容如绽放在枝叶里的花朵般颤动。抱孙子心切， 父亲就忘记了还有支撑他整个身体移动的双拐，从小板凳上摔了下来。我急忙扶起父亲，他身上脸上染满尘土。谁会想到我健壮如山的父亲竟成这幅模样，我的两眼模糊不清。父亲颤巍巍地扶着我的肩膀，嘴里还一直在念叨：“我能起来吗？我自己能起来吗？唉，我现在都成你们的累赘了……”阳光照在父亲的脸上，父亲蜡黄的脸色如针芒刺痛了我的心,使我痉挛。
  记得刚包产到户时，我家人口多，分了很多土地。当时父亲在乡供销社做售货员。 爷爷和伯伯公务在身，叔叔和姑姑年纪尚幼,没有青壮劳力，年迈的太爷和瘦弱单薄的母亲就成了主要劳力。常常是别人家的粮食都拉到了麦场上，而我家的庄稼正在收割。品学兼优的三叔要退学务农，父亲坚决不同意,决定自己辞职务农。三叔由于没有后顾之忧，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过了几年，小叔也考上了一所理想的学校。随后， 我和堂妹四霞也考上了师范。父亲用大山一样厚重的吃苦耐劳的身躯扛出了四个大学生，成了名扬四邻八乡“文化之家”的功臣。父亲不善言，但眉眼里整日溢着惬意的笑。父亲起得更早，把肩上的镐头抡得更圆，把手里的土块捏得更碎……在记忆中， 东方微白，父亲在扬尘中翻犁着土地；炎炎烈日下，父亲穿着一件分不清颜色的布衫， 挥镰收割;冰封长河，父亲开着拖拉机将一车车农家肥送往田里……假日里，我们常随父亲去田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记得一天早上，阳光格外温暖、明媚。一群老人聚在村口的大柳树下享受着阳光的盛宴……瞅着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老人，父亲停下他匆忙的脚步，第一次坐下去，任金色的阳光肆意在他黑红粗糙的脸庞上跳动。父亲闭上眼睛半晌，说：“我啥时候才能像你们一样在这里清闲无忧地晒晒太阳啊……”直至今天,父亲仍没清闲无忧过，反而更累了。为了给弟弟娶媳妇凑礼钱,把余粮拉到集市去卖,就飞来了这场车祸,使父亲不得不过早地到阳光下去晒太阳。当别的老人用笑声、牌九把阳光敲成碎片、乐呵呵地捂在怀里像财主的时候；当别的老人在阳光里打捞着明灭的往事、交头接耳的时候,我的父亲只能是静静地沉默着，用眼睛牵着乡村最后的一缕阳光，紧盯着我回家的路口……每当忆起此景,耳畔就回响起《诗经》里那古老的歌谣：“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 ”禁不住泪流满面 ！一个健康的生命需要阳光的照耀，一个受伤的生命更需要阳光和亲情的映照和关爱。在我以后的生命历程中，就多了一份使命，让阳光中的父亲如阳光本身一样：慈祥、温暖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