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几年前我写过一首短诗叫《喊山》。诗中有这样一句话：“对着夕阳苦苦地喊一声/夭空顿时裂一道血红的口子。”这首诗没有变成铅字，编辑老师说太低沉、太晦涩。把美丽的晚霞写成血红的口子能不低沉、能不晦涩吗？现在想来，那时的低沉是因为没有真正喊出来的缘故。假如喊了，声嘶力竭地喊了，许多愁怨、许多压抑、许多不满都会在这一嗓子中随风而去，心情就会顿然开朗，就不会再有太低沉太晦涩的成分充斥诗行了。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喊出来？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人，或许是因为受到周围气氛的制约，总之，—枚炮弹快要出膛的时候被压下去了，哑了。一次有望爆发的机会就那么令人痛心的失之交臂。但想痛快淋漓地喊一次山的愿望一直未曾泯灭，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可是我们就在山中。山是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地带那种特有的光秃秃的小山包，大「的拥着小的，胖的托着瘦的，高的掩着矮的，围绕裹胁着我们。我们就生活在这山中，依山而居，面山而居。山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想什么时候喊，就什么时候喊。可是我们却长久地没有喊出来，不是不想喊，是山本身让人感觉到压抑。通常情况下，我们肯定是坐着车出门，坐着车回家。出门的时候迎着旭日，回家的时候送着晚霞。一天中我们能见到的山中肯定没有一片像样的林子或一块能将就的草地，我们只看到了农人在青苗盖不住地皮的山地间劳作，看到两头黄牛拉着一架木犁绕費一个山画圆，或者看到三五只绵羊努力地把嘴巴伸向高不过寸的草芽……，这时候我们就会想到在同一脉山系的另一个昔晁里我们的父母兄妹日复一日土里刨食的情景。这样想来，心里就不由得隐隐作疼，那种最初的冲动也就渐渐地变得麻木不仁。很多时候，在某个坳坪和山脊上，我们会看见一些大小不一的土包，散涣地堆着，并以几簇不甚茂盛的野草蓬的摇曳撞入我们的视野。躺在下面几百年或几十年的人，和我们有着某种不可割舍的关系，这一点毋须怀疑。生前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在这片荒山野岭间耕作、放牧、娶妻生子，但最终都化为…扌不黄土，把自己融进这绵绵无尽的群山怀抱，面对他们，你还喊些什么？但是我们感觉到憋闷，憋闷久了便想爬山。路一直在脚下模糊着，而山顶却异常清晰地在心里。到了山顶，我们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可做，就看看远处，看看天。远处荒凉得发灰，天孤独得一丝去彩也挂不住。假如是一只鸟，早就飞了，飞到青山绿水处。然而我4険人，是脚下这方水土养大的人，与这方水土毕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将以不可取代的沉重压在我们心中某一点最敏感的神经上，让我们不得逍遥偷生。于是我们就环顾左右，用毕生的力喊出了这么一声。嗷嗨—一，这一声顷刻就填满了群山的沟沟壑壑。这一声，尽可能是我们一生中最深情也最深重的表达。毕竟是喊出了这么一声。也就是喊过这么一声之后，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