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我外婆一生修身养性，吃斋念佛，甚至连一只苍蝇也不忍心报复。
  小时候，我在她家寄读。我亲眼见一只绿头苍蝇在她鼻尖上嗡嗡转圈，整个吃饭时间把她折腾得够呛。在经过多次尝试后，她终于把它完整地捉住了。她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去吧，世界广阔得很，既容得下我，也容得下你。”就这样，把一只苍蝇给放了。
  由于她那特别的慈悲心肠，她家的耗子也就多得无数。她的木板床下尽是鼠洞，她家藏不住喷香的食物。有点好吃的，便把它悬空地挂在菜篮子里，即便这样，那聪敏的子也还有办法沿绳索下到篮里偷食。她不仅没生气，还笑着看着耗子在悬空中做搬运花生麻糖的把戏，她自我安慰地说：“那好吃的东西嘛，你吃我吃岂不一样。”外婆也常以这种“不杀生、不害命”的观念教我。有天夜里，有条乌蛇窜进了外婆的鸡窝，我在睡梦中被许多魂飞魄散的鸡鸭惊醒，它们没命地喊叫着飞到床上桌上，到处都是。外婆点亮灯让我下去看看。我看到那该死的蛇竟把一只老母鸡给缠住了，抱成像锅似的一团。我得不行拿了锄头正要去打，外婆却夺下了我的手中锄，又拿来念佛用的香纸点燃跪下念念有辞，顶礼膜拜。真是可笑万分，竟然把那恶蛇也客气地送出门外。
  外婆的许多做法难以理喻，令我匪夷所思，我跟着她这样过了两年，也学会了念佛，什么“金刚经”，“南无经”等我小时候全都会背。我也快让她熏陶成个小弥陀了。
  我的母亲对于外婆的生活教育方式很不满意，早想把我接回家去，但在南京念大学的舅舅却一定要我坚持陪伴外婆直到他毕业。外婆的性格偏执要强，谁也别想对她一生中形成的那套生活方式思想观念有所改变。是什么促使外婆醒悟的呢，我现在回忆也还是她家那些豢养得很好的养尊处优的耗子。
  那年冬天，不知耗子怎会发了神经，好好的油香果子放着不吃，却专爱咬人。开始是我在熟睡中让耗子咬醒，我告诉外婆说我的脚丫被咬了，外婆点亮灯看看脚丫没出血，还说“你这孩子尽说瞎话。”可到快天亮时，外婆也喊叫开了，她说“耳朵耳朵”。我赶快起来，发现外婆坐在床上用手捂了耳朵，血流满面。再一看，她的耳朵已让耗子咬去蚕豆大小的一个缺口。外婆气愤地说：“这还了得，它要吃人哩。”从此，外婆家开始养猫，像日本电影《望乡》中的阿崎婆似的养了许多猫，并对有碍健康的蚊蝇蛇鼠清除消灭。但每天早晚念佛却从未间断。
  外婆在1949年春天随舅舅移居海外。大前年，在她九十八寿辰时，我到台北三峡镇去向她老人家祝寿，才又一次同她谈起半个世纪前她的这些趣闻轶事。她耳聪目明，笑得合不拢嘴。外婆问：“我教你念的那些佛经还记得吗？”“那是小时学会的，就像学会游泳，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我说。外婆又说，念佛劝人行善是没错的，可有些东西一味地善下去也是不行的，比如那耗子咬我外孙的脚丫，就该消灭。
  外婆今年一百多岁了。我有时旅游到南方沿海一带，遥望茫茫大海，我就知道外婆舅舅都在想念大陆亲人。唉，外婆，我们都老了，我就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再团聚见面的机会 ！外婆，你要好好保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