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西海固缺水，所以谈起水来总比较沉重，但有时候他们也拿水幽默。有一次我们岀差在外，碰上一位闲聊者问起西海固干旱缺水的情况，说：“你们那儿水那么缺，那洗澡洗脸怎么办？”这话问得有点那个，如果说洗澡有个习惯和条件的话，再缺水，脸总还要洗的吧。他问得不很妥当，但他又确实不知情，也无恶意，不能抢白人家，要正面回答说洗澡少一点，脸还是正常洗着呢也可以，但这么回答就没趣儿了，不值得提起。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和我一起的那位朋友先搭话了,说:“脸嘛……也洗，不过洗得很艰难，主要是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或逢年过节才洗。洗的时候队长一吹哨子，全村的人就都集合到操场上来了，排成一长排，队长端一碗水来，噙一口从队头到队尾往每个人的脸上喷，喷湿了，把衣裳襟儿拉起来擦一擦就算洗完了。”那位听了，眨巴着眼睛半晌才说：“真的？”我这位朋友脸儿绷着，很严肃地点头说：“嗯!”我实在忍不住了大笑起来，那位才明白是开玩笑。拿艰难幽默，是一种心境，没有坚忍不拔、乐观向上的意志，做不到。这种回答，是一种反讽式自嘲。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嘲笑自己，但细体味，这柔软的棉花里有细细的小刺，初触到时感到绵软，但却有尖尖细细旳小东西戳着划着，叫你说不出又驳不得，脸上还得陪笑，却笑得僵硬，笑得很不自然，叫你过后也忘不了。而回答者却不失体面，不失大山里人的风度，于不动声色中打了对方一汽球，不痛，不伤人，让你记取一个教训而已。那里流传着许多“瓜女婿”的故事，但略“粗”了点，不说也罢，还有一些“瓜女子”的故事。“瓜”，是土话，有“傻”的意思，但比“傻”轻微，略略有那么点不精灵罢了。有一个故事说，一位刚从极度干旱缺水的深山娶到河道来的新娘子，多少有点儿“瓜”，入洞房那天晚上，和女婿扯磨（拉闲话的意思），因为要暗比谁家的门头儿高，该同志说着说着就吹上了，说她们家里有多富多富，有多少粮，有多少羊，有多少什么什么，说到最后，把最厉害的拿出来了，说“我们家里还有两窖水呢！”家里有“水”,而且有“两窖”，看富不富！第二天出门给亲房邻居去叩头，看见河道里水哗哗的流着，也没人管，她愣了半晌,忽发感慨说：“啊哟，你们这里的人咋都瓜着呢，水这么白白儿淌着呢，不晓得放到窖里！” 先不说这种朦胧的蓄水意识，这种想法现在看来已是比较积极的了，但在若干年前，在还没有“水库”这个概念的时候，在蓄水的大设备以“窖”为最的时候，在把水的用途仅仅界定为“饮”和“洗”而不是灌溉的时候，把河水装到窖里的想法确实让人觉得又可爱又可笑。“她”是多么的没见过世面啊，竟然不知道世上还有随便流淌而无人想办法占有的河水！她是多么的可怜啊，家里有两窖水竟以为富得不得了了！然而，当我们反过来看时，这个取笑女人的笑话，同样也笑话了笑话人者。有“两窖水”自然不值一哂，河水从村中流过就值得骄傲吗？有水，这只是人类生存的最起码条件，一个地方的水多得可以随便儿喝就富？然而请读者且慢笑话，如果把我们自己放在靠积存一点窖水维持生命的环境里，水不仅是财富，水也是生命的时候，我们还笑得出来吗？艰难的西海固人,在找乐子寻开心的笑话中都含着丝丝苦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