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区图书馆

酒泉——难忘的古城
  张明儒
  这些年来，每当我从祖国的西陲边疆去内地出差，乘坐飞机飞越狭长的河西走廊，从万米高空俯瞰大地，酒泉就象一颗镶嵌在祖国大地.胸襟上的绿宝石，在我的眼前熠熠闪光。而坐火车经过酒泉时的感觉，则是更加的真实和亲切，同时又带有几分的陌生和神奇——那鳞栉次比的高楼大厦、那宽畅整洁的街道、那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都使我每每产生出联翩的浮想……
  大军西进集结待命
  酒泉位于甘肃河西走廊的西部，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驿站，也是沟通西域与中原经济、文化的交通枢纽。
  古城酒泉有很多美丽的传说，最富军旅气息的，是霍去病御酒倾泉的故事。相传在西汉时，骠骑将军霍去病大败匈奴后，兵屯酒泉，汉武帝为犒劳霍将军，派人送去御酒一坛。霍去病爱兵如子，认为打胜仗靠的是全军将士，但因酒少人多，就把御酒倾于驻地的一眼泉水中，让大家共饮御酒。不曾料到，酒入泉中，顿时酒香冲天，从此.“酒泉"一名便流传开来，直至今天。
  历史传说的真实与否姑且不论，就酒泉在历代军事上的战略地位而言，的确是不容忽视的。在漫漫的历史於河中，为了祖国领土的完整、主权的统一和民族的尊严，西北地区曾发生过难以数计的战争。自西汉张骞通西域（今新疆）之后，便与祖国内地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几曾叛乱，几度分裂，都在各民族人民的共同斗争和中央集权强大的军事力量打击下，得到了平息和统一。卫青、霍去病远击匈奴；班超、窦固挥师西征；左宗棠率湘军平叛远行……历史上有多少次重大军事行动中的兵力集结、军需物资储备，都是在酒泉进行的，酒泉不愧为每次大军西进的 “桥头堡”。它是东西交流的灿烂纽带，曾有多少使者、要员、将军、官兵、商贾、人民群众在此留下足迹，曾有多少大事在此议定，酒泉与我国历史上的许多大事、伟人联系在一起。
  1949年深秋，我第一野战军一兵团二军铁骑，翻祁连皑皑雪山，穿河西茫茫戈壁，战民乐、克张掖，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昼夜兼程，飞速前进，于1949年9月25日和平解放了古城酒泉，使它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大队人马随之进驻城内。
  当时的酒泉，简直成了座兵城。走在城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当兵的身影。在当兵的人里，大部分是解放军官兵，还有一部分是起义投诚的国民党官兵。走在街道上，我们的心头洋溢着快乐和自豪，因为我们从条件艰苦的山区来到了城市，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因为这座城市是我们自己又解放的一个地方。每当打了胜仗，战友们的心情就象过节一样的兴高彩烈，这时觉得酒泉的水格外甜，仿佛真的带有醇美的酒香一样。
  其实，刚被解放的酒泉城，充其量只是普通的一个小城。城里街道狭长，房屋破旧，普通砖房就算是上等好房了。走在城里，还不时可以看到一些倒塌的房屋和残垣断壁。城里的老百姓一部分穿的是又旧又薄的单衣，一部分穿的是破烂露絮的棉衣，人们的脸上呈现出饥饿留下的菜黄色；一些乞讨的穷人，睁大惊异的眼睛，站在道旁，看着我们这支威武雄壮的入城队伍。街上商店极少，仅有的几家小铺，货架上空空如也，只有少量土产品。从这些情景可以看出，在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下，这座历史名城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生活在这里的群众过着民不聊生的苦日子。但就是这么一座破烂不堪的城市，在我们这些常年钻山沟、爬山头、走山道，长期在山区作战的大兵眼里，也是充满了新奇和神秘感的。
  部队进城后，紧张地进行了一系列工作：首先是总结前一段的战斗和工作，部队进行休整；同时进行教育动员，储备物资，做进军新疆的准备。
  进驻酒泉后，这是自1949年4月毛主席、朱总司令发布 “大进军”的命令以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第二军在半年里第一次得到休整。部队二打宝鸡，解放天水，攻克西宁，过洗河、翻祁连、穿戈壁长途行军，早已是人困马乏了。进驻酒泉后，部队得到了很好的休息和整顿。在休整过程中，部队还隆重召开庆功会，在前一段战斗中立了战功的英雄人物上了主席台，戴上了大红花和功勋章。紧接着，又开展了大练兵、大比武活动，军政治机关号召广大官兵苦练杀敌本领，练好一身武艺，为解放新疆、保卫祖国再立新功。那些天里，训练场上的喊杀声、口令声此起彼伏，部队呈现出一派热气腾腾的练兵习武气氛。
  一代名将辉耀吉城休整和练兵，只是为进军新疆所做的准备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更多的准备工作，是开展大量的、深入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
  1949年10月5日，举行了进军新疆的动员誓师大会。一兵团司令员王震将军在大会上讲了活。他向我们分析了新疆当时的形势，并结合实际，讲了有关新疆的许多历史知识。
  当时的新疆，是我军在西北战场解放了陕、甘、宁、青之后唯一没有进军的地方，它象一座巨大的孤岛，飘浮在关外。9月下旬，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将军、新疆省政府主席鲍尔汉先生，分别通电全国，宣布脱离国民党政府；国民党驻新疆军队八万多人，处在外有解放军重兵压境，内有“三区”（伊、塔、阿地区）革命军威胁，内部又派系林立、四分五裂，处境艰难，进退维谷的境地。国民党军官中的个别顽固分子逃往国外，但他们的亲信仍在做垂死挣扎。他们制造谣言，煽动叛乱，烧杀抢劫，破坏社会治安，妄图阻挠新疆的和平解放。新疆动荡不安的政治局势和错综复杂的斗争形势，都要求我军尽快西进，解放新疆，解救水深火热中的各族人民群众。新疆各民族进步人士在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和号召下，纷纷秘密结社，出版刊物，宣传中国共产党的主张，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罪恶；各族人民群众渴望解放的呼声响彻天山南北，使国民党军政当局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王震司令员从当前的形势，讲到历史上为维护祖国统一、捍卫民族团结而在新疆建立功勋的英雄人物的事迹。他讲了班超投笔从戎、维护祖国统一的故事，还讲了左宗棠率领湘军远越天山、平定叛乱的故事。将军正值壮年，声音洪亮，精神饱满，神采奕奕，讲话干脆利落，手势果断有力。他在台上讲得慷慨激昂，我们在下面听得热血沸腾。我当时做为基层干部对新疆的了解很少，不曾想到新疆还是一块如此辽阔壮丽的地方，还有着那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的事迹。那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自己的美好青春贡献给新疆的建设事业！当时，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因为大家对新疆的了解，过去也多限于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比如听说：在新疆，冬天男人小便要用棍子敲，出门皮袄里要装着小炭炉等。听了将军的讲话，大家的疑虑顿时云消雾散。这时，兵团党委向部队全体官兵发出了 "不怕一切牺牲，不怕一切困难，奋勇前进，把红旗插在帕米尔高原”的战斗号召，更加坚定了我们进军新疆的决心。在酒泉的那段日子里，我们还有幸聆听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员、中共西北局第一书记、第一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将军的亲切教诲。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肃州师范学校礼堂里听他的报告。
  那天是欢迎陶峙岳将军到酒泉研究解放军进疆有关事宜的欢迎晚会，彭总在送走陶峙岳等人后，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他讲应该如何对待国民党起义官兵，如何对待民主人士和少数民族兄弟，批评了我们一些同志工作中不讲方式和策略的做法。这次讲话给我启示很大，为我以后在少数民族地区的几十年工作，奠定了思想基础。后来，我还曾就彭总的这次讲话，写过一篇名为《彭总的教诲》的回忆文章，以缅怀他的亲切教导在古城洒泉，我们还以无比幸福和喜悦的心情，迎接了共和国的诞生。
  我永远难忘王震将军从北京回来后所作的报告。
  王司令员在北京参加了国庆大典和全国政协第一次会议。回到酒泉后，他兴致勃勃地向我们描述了北京的盛况。王震是我们的司令员兼政委，他的讲话水平很高。他以特有的带有浓郁湖南方言口音详细叙述了在北京去看望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总理等中央首长的情景。他介绍毛主席如何穿带补丁衣服，吃怎样简单的饭菜，抽什么价格低廉的香烟，以及首长们对西北战场上将士的关心等等。他讲得风趣幽默，生动活泼，使我们一会儿聚精会神地听，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后来，王司令员觉得讲话时间长了，大家需要提提神了，便开上一个玩笑。他说在北京参观时，接触了许多市民群众。有一次，他问凡位女青年最喜欢什么，女青年们竟不约而同地说'最喜欢解放军的连长、指导员！’他说那些女孩子白白的脸蛋、长长的黑辫，长的可漂亮啦。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你们有的同志不是编的有顺口溜吗？叫什么“只要革命成了功，每人一个女学生”，现在女学生们都在欢迎你们挑选呢！……大家听罢，又是一阵轰然大笑，会场上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会后，战友们一起开玩笑逗乐子，一个说：“哎！伙计!你今后可不能再为找老婆的事闹情绪了，听见司令员话没有？他早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就给你发一个。"另一个则说："咳！那是王司令员给咱开高级玩笑上洋劲呢！……”。
  除了彭老总、王司令员的讲话外，我们还多次听过王恩茂政委、郭鹏军长、张希钦参谋长等首长的报告，明白了进军新疆、解放新疆的重大意义，也明确了进疆之后所肩负的与各族人民一道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光荣任务。时光匆匆，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这名当年的年轻人，如今已是两鬓染霜的老年人了，但当年老首长们的谆谆教诲和音容笑貌至今仍萦绕脑际，还时时化做力量，鼓励并支持着我前进。将帅们的神采风姿，真是与曰月同辉，并与古城长存。
  政治工作效力无穷在酒泉做进军新疆准备工作的过程中，我军大力做了群众工作。群众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宣传革命的大好形势，宣传共产党和解放军的性质、宗旨。
  当时的宣传工具已经大大改进了一一在战争时期长期只是刷标语、敲脸盆、敲梆子、拉胡琴的基础上，又有了琐呐、小鼓、铜锣、腰鼓、高跷、小提琴等。只要活动一开始，大家就各尽其能，尽情活跃起来。有打陕北腰鼓的，唱民歌小调的（如小放牛、霸王鞭之类）。还有踩高跷、舞龙灯的，搞得热热闹闹，吸引了很多群众。这时，我们就趁机向围观的群众讲话并散发宣传品。开头时是我们负责散发，到后来是许多人主动跑来索要，以青年人居多。他们对油印的传单、动员令看得很认真，还有不少人向我们提一些问题，我们就一一给予解答。再后来，一些青年学生还主动参加到了我们的宣传队伍之中，不少人参加过几次演出后，就报名参了军。庆祝活动在欢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达到了高潮。
  开展群众工作的同时，我们还在部队内部对起义官兵开展了诉苦教育活动。
  西北战场上，在解放军强大的攻势下，国民党部队退到河西走廊，妄想负隅顽抗。我军克张掖、下酒泉，切断了国民党军队的退路，粉碎了他们的梦想，有不少国民党官兵投降或起义，成为解放战士。在这些战士中。穷苦人出身的要占绝大多数，他们或是出于生活所迫卖了壮丁，或是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他们在国民党军队里受虐待、受欺侮，起义后，他们政治上得到了平等，人格上受到了尊重。当时，因为有了解放战士的补充，一个连队的人数，都在一百好几或二百多人，每顿饭要蒸几笼馒头、烧几大锅稀饭。每次开饭，我们都让解放战士先吃，不少老兵还为他们洗衣服、缝被褥。这些在旧军队里受够了压迫欺凌的士兵，深深感到了解放军的温暖，在诉苦会上都敞开心扉地讲自己的出身，讲旧社会、旧军队的黑暗。我们的基层干部和老战士，便掌握火候，适时地做解放战士的思想工作，讲革命传统，讲共产主义理想和革命道理。尽管那时的战士文化程度低，可人人都能讲好一阵子。听得解放战士心悦诚服。
  通过练兵运动、群众工作和诉苦活动，使我军的兵力得到补充，战斗力得到了加强和提高，部队内部更加团结，进军新疆的政治准备工作也就基本上完成了。
  物足衣丰情暖官兵具有高涨的革命热情和高昂的革命斗志，就具备了进军新疆的政治力量，而要完成进军新疆这一重大历史任务，还必须要做好充分的物资准备才行。
  说来可怜，我们这支来自于民、依靠于民、战为人民的子弟兵，在战争年代里的物质生活是十分艰苦的。饱一顿、饥一顿，有时甚至几天吃不上饭不说,单是穿衣戴帽，也很少有统一的式样。打仗时，丢被褥、丢挂包、丢帽子、丢缸子、丢碗筷的事情是常有的，丢掉了又难以得到补发，几个人盖一床被子，几个人用一个碗喝汤，几个人用一条毛巾洗脸、擦脚是常见现象；如果自行补充，就得在战场上缴获敌人的用品。因此在部队里，穿黄色、灰色、兰色衣服，戴单帽的、皮帽的、光头的都有。对此，战士们也想得通,大家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是历代的反动派的统治者，剥削阶级造成的，大伙常在一起开玩笑，说等全国胜利了，非做一套毛料子衣裳穿上烧烧不可！就在酒泉休整期间,我们终于穿戴上了从未有过的新衣新帽当时，按照寒冬徒步行军进疆的需要，给每人配发了皮大衣、棉衣、皮手套、大头毛皮鞋、皮帽子等，这些衣物也是各式各样，很不统一。象皮大衣有长有短，有黄有兰，有国民党军队的黄大衣，有我军自制的灰大衣，还有买来的兰色民用大衣。我们还脱下了多年以来穿惯了的土布料手工做的棉衣、单衣。这些来自农村贫苦人家的子弟，第一次穿上了机制的洋布棉衣、衬衣。尽管与现在战士的服装比较还是很简朴的，但与过去比，第一次发齐配套服装，集合整队后军容风纪也整齐多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衣物给养来得是多么不易。由于冬季进军新疆在历史上几乎没有过先例，党中央、中央军委十分关心进疆部队将士的冷暖，无论从柴米油盐，还是从汽车飞机到衣服鞋帽，首长都作了明确指示和具体安排，为的是保证我们在严寒的天气里能够安全、顺利地进入新疆，完成解放新疆的历史壮举。这些物资用品，多是从华北、东北战场上挤出来运送到我们手中的。在战争仍然进行，共和国刚刚成立，国家经济百废待兴的形势下，我们能够得到衣物的补充，是多么的不容易，也感到多么的幸福啊！短短半个多月的酒泉休整，在紧张而急促的生活之流中悄然飘逝了。1949年10月中旬，我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进军新疆、解放新疆的漫漫征程。“酒泉“，成为一个美丽而动人的名词，永远铭记在我的记忆深处。
  （本文作者张明儒，新疆军区副政委，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