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我仰慕这个民族的英勇与强悍，更钦羡他们那多如繁星的狩猎的故事！传说，一次，有个提锄回家的小姑娘，在路上冷不防被一只壮如斗牯的母豹从身后偷袭。在豹爪即将搭在双肩上时，只见她那把银锄忽地往后翻飞，不偏不倚，竟将那张着尖牙利齿的豹嘴筒，齐刷刷地斩了下来。而姑娘连看也不看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走回家，过了好久才想起来打发她那两个气壮如牛的阿哥，气喘吁吁地抬回了母豹。
  传说毕竟是传说。美好的故事即便多如繁星，也毕竟只如繁星般地明亮而辽远。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他们狩猎中的大智大勇。陪同我前往唢呐寨的向导，一个劲地安慰我：“王同志，你会见到我们族人打猎的，一定会——这就象你走在路上，时时都会碰上山花一样！” 真也是，道路两旁，山花点点，掩映在溢绿滴青的草丛中，或灿若碎金，或华如碧玉，或晃似海面上跳荡不定的落霞，多彩多姿而又变幻莫测！ 他说，这连绵不断的草坡，过去是古树参天的密林。林中没有人路，只有纵横交错的兽道。他们这个民族，正是在与野兽的殊死搏斗中，培养出了降龙伏虎的勇悍的美德。
   他还说，这种美德有如族人的血液在身内流淌，一代又一代地相因。没有这一美德，也就没有了血液，这就没有了这个民族…… 这些年来，我从民俗学的理论海洋中去吸取民族特点、民族气质的营养，但脑子仍旧贫乏而苍白。这一回，倒是仿佛领教了点什么，略略地有了些充实感。顿时，只觉那高挂中天的金色的火球，也似乎格外地灿烂。只是，心里也不免怅然若失：那连绵起伏的密林，那神出鬼没的兽类，都已只是历史的回忆；这个民族的骄傲，她的勇悍与智慧，将凭借什么来显示呢？于是，我忍不住发问： “这不及滕深的草丛里，还有什么可打的呢？” 我的向导伸出蒲扇似的巨掌，一边将那芭蕉似的手指逐一屈起，一边说： “山兔、野猫、黄鼠狼……” 他的手指未能再屈，因为他嘴里再也数不出什么东西。我能辨别出来，他的荡着笑意的黑脸膛上，覆上了一层薄愁。可不一会儿，他那双天生微红的虎眼闪出亮光，抿紧的嘴角挂着屈强。乜斜了我一眼，他开口说： “这能使我们的民族美德消亡么？” 我赶紧解释： “我绝非这个意思。” 但我未能令他释疑，因为他闷雷也似地在那根高直的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我很尴尬，一时间没了词儿。幸亏走不多远，前方出现了一堆又一堆人群，我借机找话问他： “他们都在干啥？” “挖公路。” “路一挖通，这一带兄弟民族，便致富有门了。” “这不比逮野猫，伸手就得！” “这也倒是，”我只好处处顺着他，“脱贫致富，没有艰苦的努力哪行？” 谁知他对我的“顺耳之言”并未注意，甚至对于艰苦努力的挖路人群也不屑一顾；那双天生微红的闪着亮光的虎眼，对着左前方一蓬草丛凝住了！ 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发现的喜悦，脱口道： “草丛在动，象有什么？” 他那巴掌示意我不要声张，但自己却同样喜悦地说：“是山兔！” 果然，草丛旁冒出了个兔子脑袋，深灰色，毛茸茸；两只长耳朵高高竖起；一对大眼睛东张西望。
   “呼！”地一声，他如离弦的箭，射向草丛。
   早有警觉的山兔，也如离弦的箭，射向坡顶。他在草丛边停了步，挥动双手招呼修路的人群：“逮山兔喽！逮山兔喽！” 人群先是清寂，接着“轰！”地一声，丢了钢钎铁锤，锄头撮箕，随了他的身影，漫山追去。呐喊声如潮似浪，好一派狩猎奇观！ 我慢慢回首修路工地，哪里还见半个人影？只听到远处的呐喊声时而在四处此起彼伏，时而又一起震天价响；时而漫上高坡，时而又滚下谷底。当落日的余辉将近收束时，那呐喊声变成狂喜的高呼，在苍茫的远山经久不息…… 我很孤寂，拖了沉重的步子，慢吞吞地穿过公路工地，懒洋洋地进了唢呐寨子。寨子里，那些阿婆阿嫂阿妹，或站在自家门边，或立在断墙上，踮起脚尖，伸长脖颈，笑咪咪地倾听远方的高呼，喜滋滋地分享亲人的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