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头个赶场天，妈叫你去场坝砍三斤肉回来招呼浙江来的那个男人——你现在的汉子。你死也不去，说不会算帐。妈骂你：烂板板，不得出息。后来你还是慢吞吞地去了。回来后爹一掐算，说吃亏了八毛钱。爹瞪了你一眼，车过背又同那男人说笑。只见那男人左一支烟，右一支烟装爹。妈忙得围着锅灶团团转，五岁的幺妹蹲在灶堂边烧火，被不老实干的包谷杆熏得花眉花眼……
   你九岁时，田坝小学的老校长又来屋头动员爹妈叫你去读书，当时爹妈满口应允。老校长刚刚翻过长满苦竹的山坡，我就找出用剩的半截铅笔，高兴地塞进你手里。你也甜滋滋乐了半天。睡觉时，我从不隔音的板壁缝中听到爹妈叽叽咕咕商量了半晚上。你当时睡得一无所知。鸡叫头遍，爹妈大声武气的欢笑声吵醒了我，说家里的母猪下儿了，十二个！
   当我高兴地拉着你粗糙的小手，邀约你去报名读书时，妈却蹲下来，拉着你的手笑着说：乖乖，明年再去，叫你哥带你去，今年在家大帮小补。你只得悻悻地背着背箩去二股田割猪草。
   后来，你虽经常闹要去学校读书，但爹妈也有理由：“嫁出的姑娘，泼出的酸汤……”
   你也就一直大帮小补到现在。由原来瘦小的猫样儿，变成了现在的大脚板、粗手掌……
   昨天晚上，妈跟你说：到人家放乖点，更要勤快，免得人家瞧不起。你要晓得，浙江离我们寨子远得很，不是一步路两步路走得来的……你说：怕过不惯！妈开导你：日子长了就习惯了。你后来拣起了妈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妈才笑了，笑得很舒心。
   今天早上，天刚麻麻亮，我们全家起了个大早，都来送你到场坝边，等着进城的手扶拖拉机。……土地庙左边不远处，不知为谁立的贞节碑还屹立，虽然是破败的残垣；丝藤垂挂的老苦楝树表面是枯死了，但仔细一看，实际上又长出了新枝；场口凹地的老树林里飞出了一群群山麻雀……这些都没有引起你的注意。你不知把手放在何处，搭拉着脑壳象沉思，似留恋。不懂事的幺妹缠着你哭，你摸了一块崭新的手帕，给幺妹扎在头上，左哄右诓，才使幺妹破啼为笑。
   这块手帕是六年前你割草时偶然抓着的一只野鸡换来的。当时我一定要这只野鸡，后来你悄悄把它换了这块手帕。我不能如愿，就用镰刀把你的腿挖了个娃娃口……妹妹原谅！我当时无知。现在你把手帕留给了幺妹，幺妹一定会用烂或打失掉的……
   后来，终于等着了拖拉机。当你爬上拖拉机时，我才看清你穿了一套新衣裳。但我认为不合身……
   我虽然揣着你汉子通过爹妈转给我的一百块钱，又进了复读过两年的初三补习班，但心里有一丝空空荡荡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