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憨娃不憨，只是“八字”大，娘便给他取了个“憨娃”的名儿。
  赶明儿，憨娃要进城了，要去拉板车，挣大钱了。娘心里很乱，说不清是喜还是忧。那年憨娃他爹不也是进城拉车，让汽车给撞死的吗？可眼下，憨娃也去拉车，也是他爹早年间拉的那破车。娘好不心痛。
  此刻，日头正毒。憨娃蹲在院里补车胎，闷闷的，那油黑的背脊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的光亮。望着儿子背上那条条隆起的肌肉疙瘩，娘叹气了，重重的。憨娃成大人了，该讨媳妇了哩。
  前些日子，娘自己作主，给憨娃相了门亲事，可他偏生不干。却相中山脚坝子里陈家的幺妹。那幺妹子倒也情愿，听说还是憨娃中学时的同学哩。可就是陈家要价太黑。这山石凹凹里哪能抠出那么多花花绿绿的票子呢？ “唉，就我的命咋这么苦啊。那年你爹说是去去月就回，没有想到一去就……死鬼呀。”憨娃娘一下子控制不住，竟数数落落地哭起旧来，皱巴巴的脸上淌下两行老泪。山风在房顶吼着，似乎要把这痛苦的故事带去。
   望着娘，憨娃心里凄凄的，蹲在门边，抱着那杆爹留下的水烟筒“呼噜，呼噜”地吸闷烟，烟子熏得眼泪水直打转。
   “憨娃，听娘的，不去了，你爹不就是……”娘望着闷头吸烟的儿子，没有往下说。
   “怕啥子嘛。娘，爹是让狗日的带红套的追了才撞车的，如今哪点还有带‘红套’的哟。”憨娃闷声闷气的说，伴着股子自信的神情。
   一提起带‘红套’的，娘抽泣得更凶了。
   憨娃嘴笨，说不出啥子来安慰娘，只好爬上楼去睡了，连晚饭都没有吃。他知道，娘只想哭哭数数，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鸡叫头遍的时候，憨娃醒了，爬起来一看，娘已把行李卷儿准备好了，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憨娃不禁心头一热，鼻子也酸酸的。怕吵醒了娘，他轻脚轻手地把行李放进了屋外的车里，轻轻地带上了门。
  走出门，憨娃又放心不下，又轻轻推门过去，娘床上却空着。憨娃顿时着了慌，四处找。找到了，娘竟靠在灶边的柴禾上睡着了，腮边还挂着泪痕。憨娃一下子动了感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娘深深地磕了个响头。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这个山里汉子竟满脸是泪。
  雾很浓，几乎是贴着地皮在游动，空气里夹着缕缕寒意。坎坷不平的山路象一条青灰色的带子，蜿蜒在山谷里。车轮在山路上滚动，发出“咕冬，咕冬”的响声。憨娃心里惴惴不安，也伴着些许兴奋与希冀。此刻的他，竟忘掉了家，忘掉了娘，完全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遐想之中了。
  东边山梁上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憨娃踏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晨曦里，路虽然还有些许朦胧却有了进城做生意的山里汉子，憨娃走在里边，那“咕冬”的声音是如此悦耳，清脆。憨娃估摸着，娘恐怕早醒了，兴许在找她的憨娃哩。
   路，弯弯的，在憨娃脚下，伸延着，伸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