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有探险求奇者从北方来，汗涔涔不肯驻足，要去攀山钻穴。看他兴奋难禁，神情飞溢，有人远视一笑而去。
  他恳求我的朋友陪他一游，因是爬山穿洞，我朋友久不作答，却又不便借故推诿，转请我作陪。 息一日，天将晓他就敲门催我，于是徒步进山。一路怪石悬岩，野溪暗淌，乳雾之下或是青天之中偶绕几缕炊烟。这该是荒凉了，他却连叫好山好山。
  我不能再陪他向前，他不知路径又不懂这一方的土言，对他是遗憾。回到家中，为了补缺，他要我给他说山。 一日二日，一年两年，我们藏在山中一辈子，抬头是山，举步是山，一时我不知如何说山。为不使其失望，便随手指点，什么龟山、蛇山、龙景山、短裤山、断山、酒山、飞来山……尽管数下去。我索然无味而近似麻木，他入了神，定要破费请我喝好酒吃细肉。热酒下肚，也不知自己说了哪些王八话；他眉飞色舞，不时用掌击腿叫好。 我们此地虽满目皆山，但绝无那好山。酒醒明白做了件荒唐事，一面后悔，一面纳闷。他走了，反正是满意地走了，两月之后他还给我来了信，首先谢谢我向他讲述的山，虽然未能攀援领略那风光，但叫人想象不尽，迷念不舍，连他的好友也按纳不住，扬言暑假一定要登程前往。 我不愿等待，心儿依旧惶惶，至于好酒细肉我是得不到厚爱了。他们若来，那些山生长在何处呢？ 日光一晃便是数年，对青年时做的荒唐，到今终懂了一点。对于我向北方朋友说的“谎话”，他要感谢我，相信那是真情。试想鬼和神何人见到，但那无穷威力却在世人胸中。
  读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婴宁那美貌女子竟然是鬼，但不会令人悚然。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是庄子散文。若去证实有无鲲鹏，无人掩嘴以笑庄周。 我幼时及现在，都穿衣戴帽，过去的其形其色已忘，现着身的也将忘去。
  于是，关于真假问题，那是可以相互转的；
  于是关于向北方友人扯谎的事，也就扪心无愧了；
  于是，山高不障目，另一面似乎悟得了怎样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