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读刘亚洲《将军的泪》，第一段就有这样的话：日本人说，他（张自忠）是中国第一位男子汉。……就是当他最后死在日本人手中的时候，杀死他的人仍然整整齐齐地列队向他的遗体敬礼。
  无独有偶，杨成武的回忆录《敌后抗战》中，也有一段记述狼牙山五壮士跳崖后的文字：李老道刚刚抹去眼泪，忽然看见：爬上高高崖头的日军，竟然整整齐齐地排成几列，面对五壮士跳崖处，随着指挥官口令，恭恭敬敬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凶残暴虐的日本鬼子，竟然向以生命同他们作最后抗击的敌手鞠躬，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场面！我不禁想起“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大风卷水，林木为摧”这样的话。可惜，在电影里，我们从未见到过这样感人至深的场面。
  真实，是比任何艺术虚构都要高明的东西。真实地反映时代、反映历史、反映氛围，尤其是反映人——无论是敌，是我，是友，实在比挖空心思地瞎编臆造更能扣人心弦。
  敌人，当然是残忍歹毒的，这一点毫无疑义，但倘若兽性的敌人偶或也闪现了一星人性的光辉时，那烛亮它们灵魂的是什么样的圣火？何况，敌人中也有被迫而来，人性未泯的，这从当年被俘或阵亡日兵身上的日记、书信里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所以，有时候，不要什么旁白，不要什么音乐，只要如实地让那些野兽鞠躬三度，就胜过万语千言了。
  然而，我们怕人家说这是“美化敌人”！写敌人则一概青面獠牙，写英雄则无不高大完美，文学上这种公式化、概念化不过是思想上公式化教条化流毒的反映而已。
  近来，听到一些年轻人议论：“原来国民党也抗过日”，“原来美国兵在太平洋战场还真卖过力气”。这自然是那几部电视片和几个展览引发的。就因为这一切在原来的书本中或银幕上不曾有过。
  画脸谱是最省力气的，只须分为几类，或抹红脸，或勾黑头，一出台，连小孩子也能立即辨出忠奸好坏，不幸这又最容易引起尴尬。昨日的红脸，今日突然反叛，指着你的鼻子骂娘，或简直就要拿刀子捅你；而昔日势不两立的仇人，也许现在成了朋友，一时又恁地解释圆全？事物是极其复杂的又是发展变化的，变化由量变而质变，然而，没有量焉能有质？避免尴尬，取信于人的办法只有一个：实事求是。英雄，不妨指出他的缺点，朋友也可预防他的不忠；敌人，自然要消灭他，但他若鞠了躬，就如实地写他鞠了躬。
  实事求是，已经是我们的国策，但要完全彻底地做到这四个字，却如移山填海，非下大气力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