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内部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章丘旧军孟文史资料》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05118
颗粒名称: 家族内部
分类号: C913.11
页数: 65
页码: 158-222
摘要: 本文记述了章丘旧军孟家族内部情况。
关键词: 章丘 旧军孟 家族内部

内容

孟府生活回忆
  孟昭钺
  在旧军镇,如今我恐怕是孟家几个大堂号中最年长的一人了。这个古老的封建家族到清末民初,许多支系已开始走向没落,如世泽堂、承恩堂、承训堂、乐余堂、慎思堂、居业堂等,最兴旺的只有两家就是矜恕堂和进修堂。我是配成堂,本不属大堂号之列,只因和矜恕堂有着特殊关系,故列入孟府。根据自己的亲历、亲见、亲闻,作如下回忆。
  配成堂与矜恕堂的关系
  我家的堂号是“配成堂”,与“矜、进”两家相比乃有天渊之别。论族系与“矜、进”两家并不算近,但从我祖父孟鹤泉、伯父孟觐侯两代来看,我家与矜恕堂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矜恕堂在北京开设的商号瑞蚨祥,于一九〇〇年遭八国联军兵燹之后,已彻底垮台。资东孟雒川对复兴之事不抱任何希望。是我伯父孟觐侯通过祖父孟鹤泉(瑞生祥经理)与宫廷王府的关系,几经周折,方使北京瑞蚨祥得到复兴并有了新的发展。在大栅栏连立五号,声冠京畿,名扬华北,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伯父遂成矜恕堂主要商号瑞蚨祥的总经理。这样以来,我家同矜恕堂的关系就愈来愈密切了。
  家庭概况
  父亲兄弟三人他最幼,我五岁时他就去世。母亲三十六岁守寡。伯父孟觐侯同昭锐(孟觐侯之子)兄,都在北京另立家室。家中就只有祖母、伯母、二伯父二伯母和我们娘儿几个。有女婢二人、丫环二人、长工八人。共有土地三百多亩,靠雇人耕种。有骡马十头,车辆农具俱全。农忙时常雇短工五、六十人。炊烹操劳全由两个伯母和母亲承担。
  祖母巩氏家规太严,对儿媳心狠手辣。每天早晨,不论初一十五,也不管刮风下雨,儿媳们必须到婆母门口排立等候问安。进门后不准坐下,垂手立站一旁恭候。婆婆让回去才敢离开。晚上亦如此,等婆婆掩帐入衾时,再请安问好。如婆婆不开口,仍站立床前不敢移动。我记得儿时,母亲每晚到祖母处请安,常拎我一块去。时间晚了,我吵着害睏,祖母疼我,就叫母亲与我早回去休息。
  有一次,母亲和我去祖母处请晚安,祖母在帐中睡着了,母亲和两位伯母仍然站在床前。腿脚都麻了也不敢坐下,更不敢回房。聪明的母亲将我用力一搡,我大声哭了,把祖母惊醒,她这才下令叫母亲同二位伯母回房。
  结婚
  我十三岁时,奉命完婚。女方是章丘西关高家,岳父高百贞是前清的武秀才。豪门之女,望族之后,门当户对。女长我五岁,系妙龄女郎。
  迎亲时,因我年幼尚未捐职,婚礼执事不能用“半朝銮驾”,只好降格。男女所乘之轿都是“八抬”的,从章丘城雇来的“官轿夫”共三十六人。乐队两班,一班是细乐笙梅管笛;一班是粗乐锁呐喇叭,共十六人。四杆旗一把伞,一个大扇轿前开路;前后顶马。另有十二骑组成马队(保安队员),武装整齐前拥后护。拐子灯、裙子灯、高灯、官衔灯、提炉灯各八对,大红宫灯两对,上有“配成堂孟”四个大字。另有两架食盒四人分抬,内有吉祥草、金如意。迎亲时花轿里有一丫环粉妆打扮,叫做“押轿”。还有两名老年妇女满首金簪翠环,红衣绿裙叫做“娶女婆”,任务是照顾新娘的。负责迎亲仪仗队的叫“管轿人”计十名。
  以上所有之物都是伯父孟觐侯从新置办的。一切迎亲人员都是“十字披红”。
  迎亲“队伍”到女家后,锣打三通乐奏三遍,从大门缝中递上“门礼”,这才开门接“贵人”(新郎)进厅。落座后先上压桌碟,四干、四整鲜、四碎鲜。
  四干:黑瓜子、白瓜子、花生米、核桃蘸;
  四整鲜:佛手、桔子、木瓜、柚子;
  四碎鲜:削了皮的梨,剥去皮的石榴,捏掉皮的萄葡,削好的苹果。
  干鲜果用罢,开始上酒菜。四个冷荤盘,四个热素盘、四个行大碗、四个小盅碗、四个大碗、四道点心。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净桌上茶。最后吃饭。
  时辰到,将迎亲执事放在新娘门前,锣声阵阵,笙管锁呐齐鸣,谓之催妆。三遍后,新娘妆成,坐上椅子,两人架着送入花轿,由嫁女婆将轿帘用针线封闭。这时轿夫们向女家要开步钱,然后鸣锣上道。
  花轿来到大门口,按卜定方向落下,由两个女傧相来到轿前,拆帘搀扶新娘。这时早有两个男傧将红毡铺在轿前,新娘出轿步踏红毡直到天井院的香案前。当过门时辰一到,鞭炮齐鸣,管乐高奏。新娘步入大门时,两旁盆火熊熊,红砖罩顶。据说燃火是为了祛鬼避邪,大门顶上放一对用红纸包裹的长砖,是逢凶化吉百无忌讳。新娘到达香案前,夫妇同拜天地,次拜爹娘,夫妻对拜。新娘到洞房门口时,新郎用红纸缠好的扞面杖给新娘挑下蒙头红。然后将其放入粮囤,三日后取出。
  新娘入洞房后,便开始坐帐守时。是晚,在洞房设宴,谓之合卺酒。宴罢,大夥就向新娘讨栗子要碎火烧,不论辈分高低年龄大小,一律开口叫嫂子,这叫闹房。入夜关门,夫妻对坐,遵照母亲的嘱咐,我先开口对新娘说话。当时说的啥话,我早已忘记。但是对于男先开口头生孩是个儿子的说法,我却记忆犹新。
  第二天叫“二日”,女家派人抬着食盒来给新娘送饭。给公婆吃的叫“公婆菜”,给新娘吃的叫“小饭”。
  第三天叫“三日”,女家的长辈到来,谓之会亲家。抬来的大食盒上写着“喜礼谨封,嘉礼告成”。
  我这次结婚,仅从北京等处送来的喜帐就多达一千余幅,其他赠物到底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据伯父孟觐侯说在北京宴客一百二十多席。
  此次婚礼,不算不铺张,但与矜恕堂、进修堂的同辈兄弟相比,那就显得寒伧多了。
  进京读书
  我在自己的家塾里读完了《论语》、《孟子》以及唐宋千家诗,便奉伯父之命进北京深造。
  教我们的老师是一位前清的老翰林,名字叫陈云诰。塾馆就设在他家的书坊院里(王府井大街)。学生只有六人,即李家林(伯父的孙女女婿,明水村人)、北京瑞蚨祥经理姚秀岩(伯父的干儿)的四个男孩和我。每天上午背书,中午写小字。每七天作一次文。由先生出题,学生按八股格式填写。愿写的就交,不愿写的先生也不追究。因为我们都是孟公馆的膏梁子弟,上学又不拿束修(陈云诰与伯父是至交),只是逢年过节伯父派人给先生送点礼品。当然每次送的礼物都是极为珍贵的,除金玉古玩外,高级衣料一送就是几十匹。
  五年中,我读了诗、书、易、礼记和春秋,翻阅了许多版本的“纲鉴”。可惜那时只贪恋吃喝玩乐,不用功钻读,落了个“玉不琢,不成器”。“英雄多自贪寒出,纨袴子弟少伟男”,这两句话对今天的我来说,具有深切的体会。
  我在北京的七年中,很少与伯父在一起。因为他在北京有三个家庭:前门里大街翠花湾设有公馆,伯父的第一个姨太住在这里。这所豪华的府第是一家王爷赠送的,由伯父重新修葺,更显得堂皇。进大门有三间南厅,当时我就住在这里;越重门是三间北厅,供接待客人所用;转过北厅是七间北大厅,伯父母和身边佣人住在这里;东西厢房各三间,供仆婢下人用。前后两院都有天罗罩,周围缀有铜铃。再向后是花园,内有三间花厅,里边供着观音,门罩黄绫幔,阴森可怕,我最不愿到那里去。
  这里的主人是伯父的姨太赵氏。她原是一个在济南卖扁食的,外号扁食四。人长得风流标致,伶牙利齿。伯父在济南瑞蚨祥当经理时,常去她那里吃扁食,两人眉来眼去遂成夫妇。在北京孟公馆出头露面、送往迎来各方应酬的都是她。人们以为赵是“侯爷”的正室夫人,孰不知孟觐侯的元配夫人是一位端庄凝重淡妆布衣勤俭持家的农家妇女。我的伯母郝氏生有一子名昭锐,他是伯父的唯一儿子。郝氏伯母按封建家庭的要求标准来说,可算是德、容、言、工四德兼备,但是在家中没有地位,备受虐待。伯父去京后,有了如花似玉的赵姨太,再加上许多艳妓美伶常来常往,便把家中的伯母打入冷宫了。她白日强作笑,入夜泪不干,孤枕冷被,长吁短叹。与其说有夫,无宁说守寡。与她相反的赵姨太,在京城孟家公馆,一个人役使着七个女婢:一个铺床叠被,一个梳头整容,一个为其描鸾绣凤(绣手绢、枕头、腰巾等物,供赵在交际场中应酬),一个专看小孩(孙子孟庆春),两个帮炊,一个专管熬鸦片(伺候孟夫妇及长官客人吸用);八个男仆:一个汽车司机,一个人力车夫,一个守门的(即传达);另有四个护院镖客,一名高级厨师。
  伯父第二个家庭是在马神届胡同,女主人是张美玉绰号张四,她是北京娼妓中有名的人物。她有个女儿名叫小猫,时在二十岁左右,母女同住在这里。
  东松树胡同有孟觐侯的第三个小公馆,这里住着北京名花桂清,后被伯父纳为第三姨太。其风流美貌又在张美玉母女之上。伯父多数日月是在这里缱绻蜜度的。
  伯父正式“办公”的地方是北京瑞蚨祥西栈。所谓“办公”就是吃喝玩乐结交官长。前清时候的文武臣僚,亲王、贝勒;民国初年的总统执政;军阀时期的司令督军;抗战年代的日伪官佐,以及各行各界的权贵势要,都是这里的常客。门前天天停放着各式各样的小汽车。真所谓酒食征逐日不断,轻歌曼舞夜夜声。
  少帅拜寿
  农历八月二十五日,是伯父的生日。我在北京期间,年年于这一天在西栈给他拜寿。有一年,我们在西栈为伯父筹备寿典。记得是农历八月二十四日,少帅张学良派人给伯父送寿礼。八架大食盒在前后左右武装护卫下进了瑞蚨祥西栈。伯父亲自迎接,我和昭锐哥帮助管事人员按礼单收礼。第一抬食盒是一个特别的大寿桃,色泽鲜艳宛如刚从桃园摘下的一般。第二抬食盒是一碗精做的寿面,依次是银樽,上写寿比南山,龙头拐杖,寿袍,上绣一大“寿字,其他是各式各样的寿帐,有的上绣仙鹤,有的织着寿星,此谓之“八色寿礼”。
  二十五日,少帅一行十辆新式小汽车六十余名护从,前来拜寿。寿堂设在大客厅。届时,伯父由孟昭锐搀扶衣冠楚楚“寿”貌岸然地立于堂右,我与几个侄辈站在堂左,少帅进堂拜寿,行三鞠躬礼后,转向伯父:“愿老伯万寿无疆!”
  拜毕,对少帅护从,每人赏洋二十元。
  少帅赔礼
  张作霖皇姑屯遇难之后,少帅张学良发誓为父报仇。天天悒郁不乐,对张作霖的遗妾于礼节上未免有些减少。恃宠娇悍惯了的姨太便对少帅进行责斥。终究不是亲生骨肉,二人反目。姨太泼性大发,又哭又闹,任人劝说不下。而张学良也拿出了少帅的架子,不理不睬。姨太无奈去瑞蚨祥西栈找伯父诉苦。伯父问明缘由,安慰一番说,你在这里和赵四(指姨伯母)好好玩几天,我叫学良来给你陪情认错。姨太说,侯兄,人家现在是少帅,那还把我这当小老婆的放在眼里。伯父说,学良是个读孔孟之书达周公之礼的人,你等着,这事我准能办到。
  大约过了四、五天的时间,少帅果然来到西栈,对伯父说,老伯,您在电话里对我的雅教,使愚侄悔愧交加,是我不孝,惹母亲生气,今天我陪礼来了。伯父立刻请出张作霖姨太,少帅跪地说道,母亲息怒,请您当着侯老伯的面就对我痛加教训吧!于是母子重归于好。是日伯父大排酒宴,以示庆贺。下午,少帅母子同车回府。
  一个长途电话销了三年的人命官司
  大约在民国十五年的秋天,我在公馆里常常听到客人们说,侯爷一个长途电话销了三年的人命官司。事情是这样的:
  莱芜县娘娘庙村有一家姓孟的,是该村财主,不知什么原因打死了一人。死者家属告到县衙。官司打了三年,家产几乎卖光,仍不能结案。孟氏父子于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际,忽然想到了章丘旧军镇的孟华峰,父亲对儿子说,天下无二“孟”,咱与章丘旧军“孟”都是亚圣孟夫子的后代。听说孟雒川的侄子孟华峰是章丘县保安团团长兼二区区长。章丘莱芜两县毗连为邻,互有来往,求他想办法,或许有好处。儿子说,虽是同宗同族,但素常没有往来,贸然相认,未免唐突。父亲道,事已至此,那就试试看吧。
  儿子来到旧军镇,住在南门里一家客店里。向掌柜李广海打听孟华峰的住址。李广海问明情况后告诉他:孟二爷(孟华峰)高门大户,宅深院阔,门口有兵丁站岗,陌生人不易进。你要想找到他,明天一早你在东局子(保安团司令部)门上等着,看见一辆华丽的轿车,前后有十几名保安队员护卫,车上的人就是孟二爷,那时你便见机行事。这位莱芜店客按照李掌柜的指点,果然见到了孟华峰。叙过族谊,详谈了拜托之事,孟华峰说。论谱绪你是晚辈,既是来到老家就不要住店了,回家安歇。莱芜人孟××说,拜托之事请爷爷操心,我就不进府打扰了,赶紧回去,免得家父惦挂。“远道来此,甚是不易,还是住下玩几天吧!你父所托,事关人命,我不一定办到,先试试看。”
  孟××在孟府一连住了三、四天,不见回音。即使山珍海馐玉液琼浆也难于入肠。于是找家掌柜柴树智代禀二爷即日回程。柴树智问过二爷之后告诉孟××,还是耐心住几天。
  大约过了十来天,孟华峰派人叫孟××去东局子说话。“这几天我忙于公事,无暇陪你聊聊。前几天听柴掌柜说你要急着回去,我想老远来一阵子多住几天。现在我就不留你了,明天就可以回去。”孟××说:“我回去如何对家父禀告呢?”“这,你见了父亲,他会对你说的。”第二天早饭后,家人备好轿车,拿上盘缠,送至枣园。孟××雇脚南行。至家父母妻子欢天喜地,父亲道,你怎么才来?官司了结了,多亏了孟华峰。
  原来,孟华峰听了孟××的请求,立刻去济南给北京孟觐侯挂了长途电话。孟觐侯知悉后即电告山东省督军张宗昌(他是孟觐侯的把兄弟)办理。张对孟觐侯的教谕犹如圣旨。结果由矜恕堂给死者家属一千元银币了事。由此可见孟府权势之大。
  伯父之死
  “九·一八事变后,何应钦北上,坐镇北京,为华北委员长,人称第二个蒋介石。他为了效忠蒋介石,把宣武门改为中正门,将中山路改为中正路。
  何应钦莅京不久,将孟觐侯的一切政界虚衔全部撤销,这使伯父如大祸临头,悒郁万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事情是这样的:张作霖在北京时,曾在王府井大街创办了北京商务印书馆,后赠孟觐侯为业。何应钦认为该馆房产应归官方,遂之没收。孟觐侯有苦难言,一气病倒,自知大事己去,在日不多,于是在这年的农历八月二十五日,为自已大庆七十寿辰。可叹世态炎凉人情浇薄,寿诞之日,贵客稀少,门庭冷落,只有宋哲元将军拳顾旧情,到场参加寿典。冯公度、徐国俊、蒋雨成、福开森(美国人)同赠了万名伞,并与孟觐侯合影留念,谓“五老像”。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等应邀,在中和戏院唱戏一天,以助寿兴。自此,伯父病情日趋恶化。当此之际,少东孟兴五夫人白氏(白荣卿之女)一行数人自津抵京观光,电告北京瑞蚨祥到车站迎接。
  白氏为人性情孤傲奇特,到北京车站下车后,见来迎接的不是孟觐侯,便质问来人,你们的经理呢?回说“侯爷有病。”白氏说,你们回去告诉孟觐侯,就说少东孟兴五夫人到,要他亲自来接。
  孟觐侯忍气吞声,强支病体,来到北京车站。侍从扶他走出车门,来到神气十足的白氏面前,说你来了!这里需要说明,孟觐侯与白氏是叔公侄媳的关系,论公事,则是东家对西家(经理或掌柜)。此刻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白夫人,抛开伦礼纲常以女东主的身份出现。因此孟觐侯既不便称太太又不宜呼侄媳,只说“你来了”。白氏恕责道,我问你,几十年来,你酒地花天,挥金如土,你吃的谁家的饭,花的谁家的钱?吵声引来了四周的群众和正在候车的旅客。孟觐侯在这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受此一番数落羞辱,病体犹如雪上加霜,未几,便抱病而亡,时年七十一岁。
  天津道喜
  民国二十年(1931),孟养轩的儿子孟昭斌在天津意租界举行婚礼。大哥孟昭锐和侄儿们均公务在身,不便擅离,便派我去天津为养轩大伯道喜。记得我是同北京京剧班全体演员乘专列去天津的。有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等。
  新娘是北京名流魏硕夫的女儿,其婚礼之豪华自不消说,仅新娘的一顶风冠就用银两万元。两乘八抬大轿、旗罗伞扇、各种鲜花、诸样灯笼等娶亲用具都是从新自制。迎亲时出动三百余人。酬客三天,第一天是显贵势要,其中宋哲元亲临道喜;第二、三两天,是族家亲友及各号人员。每天开席百余桌,每桌都是十二个冷盘,十二个热盘,十个大件。十二冷盘是:炝青蝎、豌豆苗拌对虾、温泉白糖莲生菜、调鱿鱼丝、鲜笋拌海蛎子、清调洋粉鸭丝、红果拌黄瓜、芸豆丝调海肠子、鸡丝拌馓子、香瓜拌鱼肚片、太庙龙须菜拌对虾、清调红绣鞋鱼丝加芹菜;十二个热盘是:炒芙蓉鸡片、炒海参三丁、炸西葫芦加虾子、红烧肉片、炸春卷、溜黄芽、红姜炒鸭丝、红烧鸭肝、京炸丸等;十二个小碗是:胡蝶海参、鲜花鸡丸、金钱海参、汆双翠、鸡髓管廷、乌鱼蛋、口蘑天花、葛仙米、滑溜鸡丝、烩十件、清汤鱼肚、红烧虾子汤;十个大件是:清蒸山珍、清汤燕窝、红烧鲤鱼、清蒸油鸭、清蒸风鸡、海参洋粉三丝、清汤鱼肚、猴头银耳汤、天鸡海米汤、砂仁肘子。
  三天酬客,每天都有精彩节目演出。记得第一天唱的是《大登殿》,梅兰芳饰王宝钏,采声、掌声此起彼伏,第三天,大家点了《四五花洞》这出戏,唱时必须由四个旦角分别扮演剧中的四个潘金莲。此时,梅程尚荀四大名旦均到,真是机会难再。观者大饱眼福,人们叹道:“能看到四大名旦合唱五花洞,是非常幸福的”。
  (明兆乙 记录)
  一九八六年七月
  进修堂生活见闻
  高清友 沈崇舟
  清光绪末年,进修堂全家四口人,住着六所富丽堂皇的宅院;役使着账房先生三人,厨师三人,马车夫八人,木匠五人,理发匠一人,女仆八人,丫头八人,中医二人,护院镖汉十二人,大小伙计十八人,共七十二人。
  孟继頨元配耿氏一生不育,她房中有四个老嬷四个丫头轮流侍奉;姨太房中有两个女仆伺侯;小少爷有一个奶妈和两个丫头照应。自己设有宝元堂药铺一所,专为家人治病。
  他们终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养尊处优无所用心。吹大烟、吸老海、打牌、玩古董,成了打发岁月的“职业”。不论男女老幼,一出门尽管这院到那院,都一律坐马拉轿车。大伙计掌鞭,二伙计跟车。老爷、太太、少爷、少奶,一举一动都有奴婢护侍,气指颐使,一呼百应。举以下事例足见其豪华。
  孟养轩母殡
  民国十年(1921),进修堂女主耿氏夫人(孟养轩之母)大丧。陈灵五个月,择吉日开丧。所有进修堂商号如谦祥益、隆祥、鸿祥、益和祥大小掌柜均送讣文。全府上下人等一律白麻缞服。从灵堂至墓地祭棚林立,供卓塞途。大门外扎有东辕门,西辕门,门两旁有高大的开路鬼子山道神;有五颜六色争奇斗胜的金山银山米山面山、摇钱树、聚宝盆;有四大天王、过海八仙;墓地有贺酒棚、方祭棚;有和尚、道士、尼姑、道姑唪经超度。
  开丧第一天,鸣炮十二声,表示丧礼开始。由文大宾点主(点主官是章丘县长吴福森),鸣炮九声,家祭开始,任礼相的是寨子村进士张子衡、后营举人申丹符、西鹅庄名士李廷元、旧军镇奎文阁典籍孟鼎元。长孝出跪,向亡者献其一生爱吃的食品。此后,便由僧、道、尼轮番念经超度。
  至第七日,出殡开始,开路鬼山道神在前,接下来是主楼、五谷仓楼、旌楼、佛楼、库楼、家祖楼,金童玉女,等等。跟在后边的是和尚、道士和尼姑。参加送殡者计二千多人。
  这次出殡,从各字号调来店员五百余名,厨房一百九十人。前来祭祀者五百多家,收各处祭帐一千三百余幅。其中天津谦祥益经理赵觐斋送的祭帐长达一丈二尺,系英织品,每尺四元捌角伍分,上题“贤哉是母”四个大字;收到各种布匾十八个,吊仪一万五千余元,丧资支出二万五千多元,可谓富丧,人道旧军孟会出丧名不虚传。
  孟养轩为生母扶正
  民国十三年(1924),进修堂孟养轩大肆铺排,乘为生母尹氏祝寿之机企图为其扶正(尹是丫环出身,被纳为妾)。全府上下整整忙了两个多月。光戏台搭了三座:院内一台叫堂戏,供主人和族家观赏,整个庭院全用绸布搭成幔帐,遮得不见天日,灯光照耀昼夜不熄;真武庙东边的大场里一台,叫亲友来宾观看;北门里一台,专供村内外群众欣赏。演员都是从北京聘来的名角,是四大名旦中的尚小云、荀慧生、程砚秋;有谭派正宗老生王又宸,须生泰斗高庆奎,著名武生吴衍衡;富连成科班著名武旦邱富棠,彩旦诸茹香,花旦刘盛莲;小生朱素云、王又荃,名丑马富禄等等。
  搭台用料,灯光布景,演员行头,管弦鼓乐及各种道具都是孟养轩出钱从新购置。寿辰开始第一天唱的是《八仙庆寿》、《七擒孟获》、《宝连灯》;第二天是《大破潞安州》、《马义救主》、《节义廉明》:第三天是《空城计》、《六出祁山》、《樊江关》。
  为了庆寿,从北京、天津和济南名商号调来厨师和伙房杂役六十余人,经理、先生和店员二百七十多名,都有分工,各司其职。寿典三天、每天开席二百余桌。酒分四色:红(状元红)黄(陈绍兴)白(北京白干)绿(北京绿茵陈)。按当时的菜谱分十二个凉盘,十二个热盘,十个大碗和十二个小碗。
  十二个凉盘:炝青蝎、海蛎拌对虾、清调鱿鱼、汤心松花、清拌鸭掌、芙蓉鸡片、醉籽蟹、洋粉海蛎子、豌豆苗拌鲍鱼海蜇拌鸡、清酱肉、黄瓜拌鸭丝。
  十二个热盘:烹对虾、红姜芽炒鸭丝、炒鸡爪、炸银鱼、糖酥季花、炸五香肉片、炒三丁、炮炒花、拔丝香蕉、红烧菜花、清炒山珍、干炸鲥鱼。
  十个大碗:红烧鱼翅、清蒸海鸡、海参三丝、清燕汤窝、清蒸凤鸡、红烧鲤鱼、红烧猴头、清汤银耳、清蒸火腿、红烧苹果。
  十二个小碗:金钱海参、鲜花丸子、蝴蝶海参、汆双脆、乌鱼蛋、葛仙米、口蘑天花、鸡髓管廷、清烩银丝、冰糖莲子、炸排骨、芙蓉鸭片、后四平锅、四喜丸子、炉肉、清代丝、鸡鸭汤。
  孟养轩为母祝寿如此炫耀,其目的就是借此为出身低贱的生母扶正,改变自己在孟氏家族中的庶出地位。
  原来孟养轩的生母尹氏是世泽堂的一个丫头,温柔端庄,秀而不冶,香而不腻,生性敏慧。他的父亲孟继頨一日去世泽堂伯母处问安,闲话间,孟说起自己脚心有个朱砂痣子的事,当时尹丫头在旁插话,说她脚心亦有个红痣子。孟好奇地要她脱鞋让自己看,丫头一时羞怯现出难为情的样子。在老太太和孟继頨的催促下,只好脱鞋去袜让孟观看。真巧,尹丫头脚心果有一个红痣子,与孟恰好是一对。孟继頨高兴地说:“天赐良缘,该你有福。夫人年过五十无子,你如能为我生一男孩,我就收你为姨太;若生一女孩,我就给你择婿另嫁,自然少不了你的陪送。一年后,尹姑娘果然生了一个男孩(乳名衡柱子,大名孟养轩)母以子贵,尹姑娘便成了孟继頨的小妾。
  那时,在孟氏族序中,奉行着一套森严的封建礼教纲常,尊卑上下有别,嫡庶长幼有序。凡妻所生子女谓之嫡出,属于正宗,有优先继承权;凡妾所生,谓之庶出,在族系中地位低下,不论那方面都不能同嫡系平起平坐。孟养轩成年后,是进修堂偌大一份家业的唯一继承者,但因他是庶出,在孟氏家族中没有“合法”地位,往往受之白眼。为了改变这种境遇,他费尽心机,企图通过一次豪华的寿典,将生母尹氏由姨太的地位改变成为正室夫人的地位,这样,他的庶出身份也就改变成了嫡出身份。结果机关算尽,“扶正”徒具虚名。首先遭到族人的反对。
  在“扶正”仪式举行之前,孟养轩去世泽堂和四伯母商量。四伯母取出一件坎肩,说,你把它给我改制成一件马褂。孟养轩心想:小小坎肩怎么能改制成大马褂呢?问伯母用意,回答是,既然小坎肩改不成大马褂,那么,小姨太怎么能扶成大夫人呢?孟养轩恍然醒悟,忙下跪求伯母开恩,伯母正色道,小的就是小的,永远成不了大的。意思是小婆成不了大婆。孟养轩虽然依财仗势进行了一番斗争,但是他们母子的“偏”“庶”地位始终没有得到改变。这就是孟养轩为母扶正的前后经过。
  孟养轩一次北京之行
  民国十九年,孟养轩一行十二人从天津赴北京游览。抵京后,孟养轩住廊坊头条谦祥益后院西厢房,随侍人员住西河沿谦祥益栈房。负责接待孟养轩等人的是益和祥(孟养轩的商号)经理是北京一贯道头子刁项千,副经理是张左清。这两人都善于阿谀奉迎,甚得主人孟养轩的赏识。历时半月,他们的足迹踏遍北京的名景胜地。忆力所及简述于次:
  第一天,游览了陶然亭、天坛、金鱼池和先农坛。相传,先农坛是历代皇帝于每年惊蛰这天,在这里扶犁扬鞭进行农事耕作,娘娘送饭,文武群臣跟随,此所谓皇家的“一亩三分地”。第二天游雍和宫,内有十丈佛、欢喜佛、人皮鼓。出了雍和宫便进入太庙,俗称皇上的家庙,里边按次序排列着清代皇帝的灵位。下午逛南海,由新华门入内,参观了瀛台、怀仁堂、居仁堂、万字廊。是晚在丰泽园饭馆进餐。三日,乘车去北海子,门前是金鳌玉洞,进门碧水中涌出万朵莲荷,画舫游艇鱼贯而行。这里有镇海佛、马鞍桥、八仙碑、万佛楼、云霄阁、漪澜堂。从漪澜堂乘船往前去便是五龙亭(就是皇帝钓鱼的五个亭子)、九龙壁,为康熙皇帝所建。时近中午,在刁经理的建议下,去全聚德饭馆吃烤鸭。四日,去京西参观白云观,传说乾隆朝时刘墉曾在此出家。这里有金钱眼、混天球。五日,到齐化门外瞻仰岳圣庙。这里有汉白玉骡子一个,红铜骡子一个。岳飞塑像前跪着秦桧、桧妻王氏、万俟〓和罗汝楫。孟养轩说,忠奸自有定论。通过天桥到广和楼,参观了京戏科班富连成,见到了马连良、苏连汉、于连泉、谭富英、马富禄、陈富瑞、邱富棠、李盛藻、高盛麟、叶盛章等名演员。六日,游览万牲园,又名三朝(明、清、民国)花园,内有大鼋、大蛇、蛟、象、狮子、骆驼,猴子、孔雀等飞禽走兽。孟养轩游兴很浓,问这问那,刁经理含混其词地作着解答。七日,去正阳门旗盘街。天安门崇效寺的黑牡丹有花朵数百,其中一棵系由香椿移接。树杆碗口粗,高九尺许。寺内壁上题词触目皆是。题词者有王怀庆、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曹锟、段祺瑞、何应钦、于右任、吴佩孚、赵尔巽、孟觐侯、梅兰芳、马连良等。是晚,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小饮。八日,游京西五显财神庙和卧佛寺,五显财神系五尊大佛,俗传参拜了它就能广开生财之道;卧佛者乃是一尊十丈高的大佛倒卧。这天下午,孟养轩感到身体疲乏,经理们也有些劳累,于是在益和祥休息。
  第九天一早,孟养轩盥洗小吃毕,在导游刁项千的率领下又踏上了游程。这天的目的地是京西八大处,即①灵光寺,有十个大鱼池,鱼分数色,红、黄、蓝、白、黑者较多,大的有一丈多长。②宝珠洞,此洞通往西山,洞口高大,周围形似珍珠,故称宝珠洞。③比磨眼,内有数百尊神像,各呈异彩。④香界寺,寺高十余丈,周围有竹子,高与寺齐,粗者如碗口。寺内有一老住持,专供游客卖吃。其余四处有大悲寺、崇佛寺、三山庵、万佛寺。十日,参观了东单牌楼福和祥、丽丰祥绸缎店,西城西四牌楼华竹林商店,视察了自己的祥号北京谦祥益。经理韩序东设宴迎风。十一日,乘车去万寿山(即颐和园),门前有大铜牛,内有排云殿、文昌阁、解取园、昆明湖。昆明湖有一亭,上悬一匾,题字“昆明湖”。传说昆明湖三字,开始由陆润祥、曹鸿勋、王寿彭书写,慈喜看了皆不称意,后有一个卖字为生的李豫如写定,太后赞赏不已,予以重赏。自此,李豫如名扬京畿,字价陡涨。十二日,逛端门、午门、文华殿、武英殿。文华殿内陈历代名臣贤相的字画诗词;武英殿有各朝英帅武将用过的枪刀剑戟,中午进东长安街撷英馆就餐。下午去煤砟山,这里有一棵用铁锁箍着的古槐,树前有一石碑,上题“明帝殉国”。崇贞吊死煤砟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十三日,参观太和殿、中和殿和宝和殿(即金銮殿)。据说这里的国宝都被帝国主义和蒋介石盗走了。这天晚上,在珠市口文明戏院看了梅兰芳主演的京剧《太真外传》。十四日,饱览了中宫和西宫,许多古玩珍宝目不暇给,记不胜记。连日游览参观,大家都感到精疲力乏,十五日休息一天。十六日,参观了明朝奸相严嵩亲自命名的“六必居”商店。就是六个老妈开设的杂货店,地址在前门粮食店街。下午又去故宫文渊阁看了四库全书的陈列处,可惜宝书已不存在。
  在游览期间,孟养轩由刁经理牵线搭桥,结识了许多权贵势要和社会名流贤达。如军阀吴佩孚;财主樊维厚;名冠京津的乐砥周字达仁绰号乐十三,他在北京大栅栏设有达仁堂药店,在天津修建了北宁花园,旁设鹿圃;国医院长孔伯华;名京剧琴师徐兰沅和杨宝忠,等等。
  孟养轩由北京回天津时,为母购买了菌沉木文明手杖,长春堂的避暑药,广生行的各种香水,月圣斋的清酱肉,温泉的葛藕,全聚德的烤鸭,正阳楼的盐卤子蟹,等等。这次游览耗银一千三百余两。
  寓居天津
  一九二八年,旧军镇罹张鸣九、孙殿英之祸,孟养轩全家去天津,定居在意租界。当时,他一家也是四口人,即他去天津后继娶的冯夫人(外号“二马”姨太)、儿子孟昭斌和新婚的儿媳魏氏。他们雇佣着四个媬母、一个洗衣老嬷、一个中文教师、一个英文教师、一个汽车司机、一个护院把式、两个花匠、五个勤杂工,另有三位账房先生。每天的生活是这样的:五位老嬷分别在老、少东家屋里用饭,一日三餐,每餐东家先吃,剩下的饭菜由她们再吃,这叫“上吃下用”,象宫庭里的规矩一样。其他用人(包括账房先生)每天开桌吃饭。早晨由账房听差买猪肉二斤、鸡一只(大多是公鸡)、二斤肘子、鸡腰子四两、猪腰一副,鸡子和青菜不限。
  公馆人员特别是老嬷和勤杂工,工资很低,一年只挣十来元。年终每人分点赏钱,赏钱的来源是这样的:各商埠经理因事来公馆,每晚总要打牌消遣。赢者要拿出一部份,这叫“打彩钱”,由账房收管。每年年底公馆佣人分的赏钱,就是日积月累的“打彩钱”。
  老东家孟养轩,不善于社交,官场里与他直接来往的不多。他的岳父陈建侯济南人,与湖北督军王占元是换帖兄弟,王和孟养轩的过从是由陈中间搭钱。汉口谦祥益之所以兴旺发达,和王占元的“关照“是有一定关系的。
  后来,孟养轩家庭人口增多。除了他夫妇与儿子儿媳外,又增添了好儿个孙子、孙女。这时全家役使着下列佣人。
  账房先生三人:分别管理家务、经济收入、买卖支出、人员使用等;
  厨师四人:负责生活,调剂营养:
  老嬷四人:两个侍奉老太太,两个伺侯少太太。每天跟出跟进,铺床叠被,沏茶倒水,洒扫盥洗,整衣梳妆等;
  男仆二人:分别伺候孟养轩父子,帮着打牌,赏花、闲聊、娱乐。孟养轩爱喂蛐蛐,经常找对手斗蟋蟀并赌输赢;
  教师两人:一位教家馆,传授“四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五经(诗、书、易、礼记、春秋),学作八股文章,一位辅导孟昭斌学习英文;
  花把式二人:专养奇花异草,装饰庭园,供他们赏心怡性,消遣时光;
  奶嬷四人:孟家自祖上发迹以来,凡太太们生儿育女,都由奶嬷哺乳。奶嬷的条件是,五官端正,身个匀称,容艳貌美,温文端庄,年令不超三十岁。一旦录用,三年不得回家,亲人来看,只许在限定时间说说话,办办交接。不准给自己的孩子喂奶,不许与丈夫亲近;
  护院二人:每天练武功,为孟家保家护院,负责安全;
  司机两名:孟公馆有两辆小汽车,一辆容四人,一辆坐六人,供他们外出会友、探亲、玩耍之用。司机随时准备应命出差。
  孟养轩一家,每天除了吃喝玩乐以外,主要的工作就是打牌,不分男女不论长幼,坐下就打。帮局的有教书先生和账房先生,有时老嬷也可凑手。早饭吃到中午十二点,午饭开在晚九点,晚饭半夜就寝以前用。每餐的菜蔬和食品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只要市面上有的,不论贵贱均可买来备用。
  孟养轩一生共娶三位夫人,元配陈氏亡后,冯氏续弦,冯氏故去再配周氏。在继娶周氏的前前后后,孟养轩还费了一番周折。孟养轩本来不愿与周氏成婚,因为她已是三十六岁的老姑娘,虽然他亦年近花甲,但风韵犹存,当“红娘”“月老”盈门的时侯,他戴着花镜。从一张张各呈艳姿的美照中,何尝不愿选一位十七、八岁的摩登女郎,怎奈儿孙们不同意。孟昭斌曾劝父亲,当今社会讲文明,已非同昔比,再者刻下,子孙满堂,依孩儿愚见还是选一位年令较长的为继母才好。孟养轩低头不语,知是不愿意。孟昭斌又动员儿女们去劝说爷爷,孟养轩于无可奈何之际才答应了周氏的婚姻。
  天津解放后,孟养轩一家人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不久我们被解雇回家,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明兆乙 记录)
  一九八六年五月
  少女生活的回忆
  孟昭玉
  我原是旧军孟氏家族中一个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八岁那年,过继于承恩堂(旧军“孟”十大堂号之一),便成了大家主的“闺阁小姐”了。
  承恩堂是旧军孟氏中有名的大财主,到民国初年已经败落。当时唯一的男丁孟广宗也已故去,只剩下一位夫人和两个姨太太。他一生先后娶了三房夫人,买了两个姨太,都没留下儿女。因此,三夫人耿氏(按辈我叫她伯母)同我母亲商量,要我过继于承恩堂。当时父亲远在贵阳,给一个资本家当经理,十余年间音讯不通,母亲认为儿女过继是宗族大事,父亲不在难以作主,于是就半应半辞地敷衍着。
  到我十五岁上,经承恩堂三伯母再三要求,母亲同意了,就在这年的农历六月初六(据说是吉日)举行过继礼。这天一早,母亲替我梳妆打扮一番,日出以前送我去承恩堂。这时承恩堂院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厅堂里设下香案,墙上挂着孟氏宗族的长轴。三伯母满头珠翠,身穿绿裙,等待我的跪拜。继礼开始,观音堂的道士孟庆勃,身着道服,手拿拂尘,念念有词地绕我转了一圈,接着叫我给祖宗磕头三个,观音叩头一个,耿氏即我的过继母亲磕头三个,给道人行鞠躬礼,继礼就算结束。从此,我就是承恩堂的“闺阁小姐”了。
  这个新的家庭共四口人,耿夫人,魏姨太、秦姨太(两位姨太是丫环“上头”)和我,生活靠地租维持。三位老人每天除了拜神就是念佛,以此来填补精神的空虚。我呢,除了绣花和做点针线活外,就是听太太们讲女训。什么“三从四德”、孝女经列女传、什么失节事小无后为大,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生来心直口快,她们教育我要谨言慎行,走无有声,笑不露齿,要有大家风范。
  六岁时,母亲给我缠足,我哭闹着不缠,母亲哄着我给包上裹脚布,我马上把它拆掉,她看我实在没办法就算了。所以我是双大脚板。一进承恩堂,太太们都看不惯,就劝我还是把脚裹一裹。这时我往往把在学堂里(我上过女子学堂)老师讲的话向她们说,现在是中华民国,提倡自由平等,妇女要剪发放足。她们则说,什么放脚剪发,弄的男不男女不女,象个啥样?还是大清家规矩好。甭管她们怎么说,我主意拿定就是不缠脚。就这样我在承恩堂度过了三年的“闺秀”生活。从堂屋到闺房,从闺房进堂屋,这就是我的活动天地。时时囿圄在封建礼教的氛围之中。我愁闷无聊的时候,就给远在天边(贵阳)的父亲写信,倾吐我和母亲的思念之苦,并问父亲什么时候能够来家团聚。约在一九四三年,父亲来信要哥哥带母亲去贵阳。大哥和我商量是否全家都去?我自然同意。可是承恩堂的三位寡母执意不允,几乎到了反目的程度。我苦苦哀求她们,说世道混乱,鬼子汉奸,今日扫荡,明日抢人,三位母亲为我担惊受怕,我到贵阳爹爹那里,情况可能好些。日后我挣了钱,先孝敬你们,我一定尽到养老送终的义务。出身贫苦的两位姨妈听了很受感动,不知是伤心还是难过,都在抹眼泪。三太太长吁了口气,说反正咱们不是亲骨肉,差一点儿也不行,那就凭你的心吧!
  我们将家里的用具和破破烂烂,暂时归并在承恩堂,我和母亲哥哥嫂子,带上随身的行李就匆匆上路了。刚上火车就丢了一个包袱。除哥哥外我们都没出过门,那见过什么世而?所以一上火车就心慌意乱晕头转向。
  在河南商丘县,我们下了车。当走到亳州城外时,都累了,便在一个树林边坐下来休息。这时来了一伙横眉竖目的便衣,问我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哥哥回答后,一个便衣将哥哥浑身上下翻了一阵,然后他拿着一小包事先准备好了的所谓“白面”(一种毒品),大声说“白面”犯,立刻把哥哥绑起来,吊在树上,鞭打脚踢。另几个便衣开始翻我们的行李,路费和贵重物件都被拿去,威胁我们说,吃“白面”的要枪毙。吓的母亲、嫂子和我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他们见财物到手目的达到,为首的说,看在女眷身上,就把这个“白面”犯放了吧。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得我们丢魂失魄。母亲哭着说,知道这样,死在家里也不来。
  路费没了,身处异境,举目无亲,进退两难。我和母亲卖掉手饰维持生计。路上晓行夜住,风餐露宿,好容易来到界首集。这是一个较大的集镇,地处三个县的交界处,谓之三不管。一面临沙河,三面为黄水包围(属黄泛区)。但在当时,这里不仅是北方通向内地贵阳等处的要冲,而且还是沦陷区城市(如上海)货物运销国统区的中心。许多大资本商业都在这里设有货栈。一时显得非常繁华。
  我们一家四口住在杏仁旅舍,母亲年老体弱,经旅途风霜,水土不服,遂卧病不起。屋漏偏遭连夜雨。不料哥哥遭此一番惊吓,亦疢及床褥。我与嫂嫂,少女弱妇,人地两生,真是面临绝境了。我们的情况渐渐为周围的人们所知,有人说,想不到山东旧军孟家的眷属落难在此。
  每天除了交饭钱房费外,还得到处请医为母亲和哥哥看病,处处花钱,无奈只好再动员嫂嫂卖手饰。我为了一家人的生存,东奔西跑,访亲问友,什么“闺阁秀女、大家风范”,都抛之九霄云外了。这时,界首集一位山东老乡石才泉同志,慕章丘旧军孟之名,来探望我们,真是“久早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他给了我们很多方便。虽如此,但生活上仍处在绝境的边缘。母亲、兄长,自顾不暇;嫂嫂小脚少妇,一筹莫展;父亲那边,由于日寇不断南犯,华北——南阳交通断绝,不但不能汇钱接济,而且书信也中止了。我一个初历世事的少女,此情此景有什么办法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时,有一山东老乡徐传荣从成都回到界首集。他是成都“长盛公号布庄”的店员,因公来界首集分号。石才泉同志向他介绍了我们的情况,特别提到我们是“瑞蚨祥”“谦祥益”资东章丘旧军孟家的眷属,去贵阳寻亲在此遇难。他近日要回家,要徐多加关照。
  徐传荣山东邹平县人,淳朴善良,富有同情心。他看我们一家如此惨状,决心帮助我为母亲和哥哥治好病。结果,他钱没少花,心没少操。不久哥哥一命呜呼。好心的徐传荣亲自帮我料理丧事并出钱买了棺椁衣裳,将亡兄埋在山东义地。
  在徐和山东老乡的帮助下,我和母亲、嫂子暂时搬到山东老乡来往聚居的货栈存身,从此,消除了每日交房费的负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就在这时,徐传荣接到家书,说爱妻暴病身亡,他悲痛难忍。想回家探视,山水阻隔,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再者,我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全由他负担,亦不忍离去。就这样我们之间甘苦与共,患难相扶,彼此安慰。
  光阴似箭,一年过去了,共同的命运使我和徐传荣之间产生了爱情,经媒人作合,母亲同意,就定了下来,不过母亲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定婚可以,结婚必须经过父亲的许可,那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嗣后,得到父亲的信息不同意。我如冷水浇顶。心想,爹爹呀!你十几年没有回家,见面恐怕父女不相识。我奉你之命,千里寻父,途中遇难,若不是徐传荣仗义相助,我和母亲嫂嫂将不知落到何种田地。女儿一不是私奔,二不是自订终身,母、嫂做主光明磊落,今天我就做个“不肖女”抗命完婚了。不久,我与徐传荣按照当地的习俗坐轿成礼。
  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后,父亲来到界首集。患难久别,异乡团聚,真是人生之大喜呀!当我领丈夫拜见父亲的时候,他老人家面沉似水,大有轻蔑之意,认为我没经过他的允诺而结婚,是“损坏”了堂堂孟家的门风。当晚,我卷着铺盖与丈夫到济生商行居住,再也没有回去。一次传荣对我开玩笑说,你不是“孟小姐”而是“王三姐”了。我也相谑而和,说我只是对父亲有看法但是没有与他老人家“三击掌”。后来我还是说服了爹爹。
  解放后,我们回到老家,在党的领导下,我参加了工作。对承恩堂的两位老姨妈还是尽到了养老送终的义务。
  想过去,不堪回首;看未来前程似锦。
  (明兆乙 整理)
  孟昭玉:现年62岁,退休在家
  86.7.6日
  木匠生活回忆
  吕文升
  我十七岁就在孟家的矜恕堂干木工,至解放后才回家,前后共三十年。在学徒期间,每年给十一吊铜子,只是混碗饭吃。
  老东家孟雒川,是个“经济”人,对盖房屋打制家具,很有研究。用多少料花多少工心里都有数。任何高明的匠人都哄不了他。给他干活,要求干得好干得快。如果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就要找你算账,因此匠人们叫他“穷人阎王。”
  我满徒后,开始领人干活。我对孟雒川不敢“明顶”,处处暗抗。比方盖屋搭梁架,别的师傅都得按照他要求的工序去干,而我就不听,他找我“算账”,我有理和他讲,到验收的时候,他挑不出毛病来,对我也没有办法。
  有一次,他家盖厅房,到上梁架的时候,我没有叫徒工扎人行架,我一个人攀着梁杈来回走。正好被孟雒川看见,他生气地说:“这又是傍子(我的乳名),真没办法,不扎好人行架就上去,就不怕出危险吗?”
  民国十三年(1924),他去天津后,我和李曰金(师兄弟)也跟了去。在这里,我们主要是给他们打制家具,修修补补。遇有婚、丧、嫁娶、生小孩、做生日,宴席上所用桌、椅、板凳,都是重新制做。我们曾经一次打方桌、椅子一百多套。这期间,我们给孟雒川打了一口梓棺。从动工到完工,天天由八爷(孟建初)监工。要求特别严,所用木料,发现一点斑痕,马上换掉。整口棺材,由八页柏木板扣成,棺材底是五层,名曰“八仙断银”,用工一百多个。打成后,开始上漆。每七天一次,每次需要三天。每上一遍漆,就铺上一层布,凝固后用刀刮平。一共漆了八遍。到底用了多少漆,没个准数,只知道这口棺材的重量是两千斤。
  他家姑娘出嫁,多数是派我带几个木工去婆家,负责安放嫁妆,布置新房。墙上楔钉子挂床帷及各种镜子和装饰品,高低都有规定,左右距离都有一定尺寸,差一点也不行。干好了,东家满意了,有时还赏给点“辛苦”钱。
  一九三九年七月二十四日,八十九岁的老东家孟雒川病故。天津“庸报”在头版发表讣告:《山东陨两大巨星》(其中一指吴佩孚),同一天,北京时报也作了报道。当时矜恕堂大举其哀,丧期为半年。这期间,济南、青岛、烟台、上海、杭州、周村、北京等城市所有瑞蚨祥和泉祥的掌柜齐聚天津,为老东家孟雒川筹备丧事。
  在“七七”期间,凡晚辈不分男女老少,都身着“重孝”集体守灵。每七天一次由和尚、道士集体念经超度亡灵,共七次为四十九天。“七七”满,僧、道各根据诵经所需轮流超度,天天不断,直到出殡。平均每日亲友来吊唁者不下二百余人,每次吃饭开二十多席,分中、西两厨。
  孟雒川所占棺材,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从解木动工到用漆漆就,历时三年,我始终是参加者之一。棺材打成后,开始油漆,三天一小漆,七天一大漆,坚如盘石密不透风。
  寿衣、寿帽、寿靴,全是清宫大臣样式,内棺外椁,陪葬品应有尽有。中华红万字会会长王彩臣为点主官,靳云鹏、金息侯、潘福、载涛、王占元等都送了挽帐,其中靳云鹏亲笔书写的挽联是“与吴孚威(指吴佩孚)同登仙界”。山东章丘十个区的乡绅代表亲赴天津赠了“乡谥靖惠”的大匾。丧帐、挽联、祭物多得院中容纳不下。出殡之日,祭桌塞院,唁者如潮,凡祭桌之上都是玉盘珍馐,琳琅满目。
  适间,恰值日本军队长期戒严,整个天津市四门关闭,没有日方通行证是不准出入的。那时瑞蚨祥有一会日语的绸柜头名叫焦寰五(后任瑞蚨祥总经理),与天津日本警乘队长佐佐木、冈村司令部的山田、宪兵队长小西村都交上了朋友。凡孟公馆上下人等都发了通行证,出入无阻,丧事顺利进行。这次殡资费用折上等绸布八千余匹。
  (明兆乙 记录)
  吕文升现年84岁,旧西村人。
  孟“郎中”
  孟昭钺
  母亲生前,常向我讲述我先祖们的一些往事,以此对我贯输孟氏家族的传统“道德”。这些先祖在今天人们的印象中,有的说好,有的说坏,总之善恶皆有,郎莠兼备。其中给我印象最不好的要算“孟郎中”了。
  孟郎中名继珍字向坤,官名郎中。过去在旧军镇一提起他,可以说是妇孺皆知,有口皆碑。他是居业堂之后,清光绪年间,诰授朝议大夫,又晋赠荣禄大夫。恃势横行,在家族和群众中,行事处事违天背理,性情刚愎执拗,因此,人们送号“大拗种”,兹择数例,以证其实。
  扫雪
  一年冬天,夜降大雪,长工张某(商河人,名字忘记)一早起床,将院中积雪扫净,运出门外。快吃早饭时,侍从请老爷用饭。孟向坤举目向外一望,一片银白,知是下了大雪,又一看院中地上,片雪皆无。他叫侍从问是谁扫的雪并把他叫来。扫雪的长工闻声而至,“老爷雪是我扫的。”孟说:“雪下在我的院子里,你为什么抢走?”“我怕老爷走路不便。”“少废话,赶快把雪给我运回,并且撒得与雪落在地上时一样。”长工想再据理而争,一老家人把他劝出,说他又在发拗了,你快把运出的雪推回几车撒一撒,向他回禀。长工只好忍气照办。雪撒至半,向孟向坤禀告:“老爷,院中有雪,是否命下人清扫?”孟说:“对对,下了雪是要清扫”。长工这才又把雪扫净运出。
  进城
  一次,孟向坤进城,叫侍人告诉长工备好轿车,明天启程。长工立即做准备,把轿车用水刷的干干净净,马鬃马尾剪得整整齐齐。孟向坤知道后心想,斗胆的长工,做事不先禀报就行动,真是目中无主。第二天,长工备好车说:“请老爷上车。”孟向坤无事生非地说:“车是你刷的?”“是!”“马鬃马尾是你剪的?”“是!”“车马是我家的,你为什么刷车?又为什么剪马的鬃尾?废话少说,你赶快把车上的泥土放好,将马的鬃和尾安齐。”长工欲开口,老家人一旁发话:“你赶快向老爷陪罪!无事多管,惹老爷生气。还不快下去!”长工知道老家人是在为他开释,勉强地磕了头愤愤而去。老家人对孟奉承了几句,马上去找长工:“兄弟!谁不知道孟向坤是大拗种,他发起拗来,连夫人太太也无可奈何。到下晌,你再问他进城的事。”长工听了老家人的话,心情受到慰藉。至下午,去见孟向坤。
  “老爷明天进城,咱们的轿车是不是刷一刷?选出的骏马是不是给他修修鬃剪剪尾,以显咱府的荣耀?”孟高兴地说:“这还差不多。好,你想得周到,快快去办。”
  长工回到下处,闷气难消,于是去找老家人倾诉衷肠。是晚,吃饱喝足和衣而卧。待雄鸡唱过头遍,长工起身,将自己仅有的衣物打点装束好,放在轿车的不显眼处。早饭后,孟向坤在小妾红喜和侍女的拥戴下,衣冠整齐地坐进车厢。
  轿车出村后,长工扬鞭打马,奔驰如飞。时近中午,绕路行至一漫洼,前不近村,后不靠店,长工揽辔停车、跳下辕杆,从坐垫下抽出菜刀,冲着孟向坤说:“大拗种,今天叫你认识认识我这个长工。这突如其来的骤变,吓得孟向坤魂飞魄散,小妾红喜苦苦求情饶命,侍女也上前相劝。孟虽是练武之人,怎奈上了年纪,对此也十分胆怕,于是低声下气地说:“我孟某嘴苦心甜,平日任性,好诙谐幽谑,多有得罪。进城后,我有的是钱,任凭所买”。长工说:“你别花言巧语,满口放屁,今天看在侍女妹妹的分上,饶你不死”。说罢命侍女和红喜下车,他将大拗种按在车厢狠揍一顿,然后取过自己的衣物扬长而去。
  “擦磨”铁锅
  居业堂和三恕堂既是本家又是一墙之隔的近邻。三恕堂有病人在塌,需清心静养。孟向坤为扰乱患者使其病情加剧,命家奴院工从自己开设的铁器铺里抬来十口大铁锅,一人负责一口,用粗砂石块来回“划拉”,声音愈大愈好,叫擦磨铁锅,噪音剌耳。健康人听了尚且难受,何况病人?三恕堂无奈只好求其开恩。
  不准“挂孝”
  孟向坤元配夫人马氏,是本县牛盘村宦门马六大人家的小姐。岳丈病故,马夫人需要白衣素裙挂孝奔丧。孟向坤制止道:“马家死人与我孟家何干?不准你挂孝,你要奔丧,必须披红着绿,否则,别想出孟家大门。”马氏哭闹一场,立誓今生不见丈夫。遂率子女住在娘家。后来,孟向坤临终于弥留之际,孟家派人去牛盘禀告夫人回家处理后事,马氏说,我有言在先,绝不翻悔。后在娘门族人的劝解下,以“妇道”为重,勉强回府。时孟已气绝,马氏令仆妇丫头排成人帷立于孟灵之前,从人缝中偷视一目,回首潸然泪下。
  打猎成讼
  孟向坤喜欢打猎,每年春秋两季便在家奴院工的簇拥下外出郊围。一次,郊围路上发现一大兔(狐狸),孟向坤拈弓搭箭,中狐后腿。狐带箭逃进一墓田,钻入坟穴。他命侍从掘墓搜之。坟主闻讯立即赶到怒斥道,“你身为乡坤,掘人之墓可知犯法?”孟傲然回答,“夺人之物可知有罪?”“坟墓非人怎能为盗?”“你家祖宗的灵魂作崇。”说完命家奴院工带着猎物傲然回府。
  坟主知其仗势欺人,便拟状呈告县衙。时杨学渊任职章丘,官风颇正,于是准状传双方到案过堂听审。孟向坤回府后,料知坟主必告,便命侍从备车。他身着官服,出动全部执事,耀武扬威,赶奔县城。
  杨知县见孟大人“驾”到,出堂相迎。寒暄后,杨学渊说,彼职才疏学浅,望孟大人周全。孟向坤说,一切听便。杨学渊传令升堂,原告将开坟掘墓的前后缘由述说一遍,不等知县发话,孟大声责问原告,你祖宗阴魂为盗,生前一定不是好人,你不认罪尚在罢了,还狗胆包天诬告乡坤,岂有此理!杨县太还不给他动刑!杨学渊一拍堂木,且慢!孟大人,你今天怎么说起荒唐怪诞话来了,人死后怎能为盗?孟发火了,杨学渊你小小知县,竟敢审起“郎中”来了?杨学渊反问:孟向坤!你可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孟向坤指着县太,“你放肆,你敢奈何我郎中老爷?”杨学渊令堂上差人:孟向坤咆哮公堂,摘去乌纱,脱下官服,重打四十大板!差人将孟按倒便打。孟向坤狗官狗官地骂个不停,并说,杨学渊,不出十天我就叫你知道我孟某的厉害。杨学渊命差人又把孟向坤打了四十板。终究是上了岁数的人,八十板子确实够呛。即使再拗,此时也就心中暗服了。只是说杨学渊,我算认识你了,杨学渊说我也认识你了。孟向坤要上告,没有回家直接进了省城济南,住进他的商号瑞生祥。第二天命侍从去找省抚台毓佐臣告状,说孟向坤被知县杨学渊打了。毓大人听完大吃一惊,杨学渊因何打了孟郎中?于是亲往瑞生祥探视。
  毓贤(即毓佐臣)未来山东前,就与孟家有来往,关系至密。见了孟向坤问及被打原因,孟说杨学渊在章丘为所欲为,想暗加田赋银两,是他为了维护皇家声誉前往县衙指责,故此遭辱。毓贤认为杨学渊佞行不肖,需要查办。安慰了孟向坤几句就回了府衙。不想杨学渊已在此等候。二人相见,杨学渊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详述一遍,最后提出,自己不才,有负国恩,请抚台大人裁治。毓贤素知杨学渊为官清正,对孟向坤的许多裂迹亦早有所闻,无咎可责,要他在省城休息一日回章丘县衙。杨陈述了在章丘的许多不利条件,请求调职。毓贤认为言之有理,遂将杨调出章丘。此案就此了之,大拗种孟向坤白挨了一顿大板。
  (明兆乙 记录)
  孟昭钺年78岁,旧军人,现住旧军敬老院
  1986.5.18
  我的伯父王伯平
  王玉海
  王伯平号单字汉,章丘埠村镇人。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参加丁酉科乡试。中举后,被旧军镇孟氏家族(容恕堂)聘去教家馆,历时五年。这个家馆共有四个学生,他们的名字是孟昭诲、孟昭谅、马守怡(容恕堂的至亲)和王庆×(容恕堂的至亲)。那时所授课业无非是“五经”“四书”和古文观止之类的儒家教仪。每逢“客日”(即作文章的那天),先生出题,学生按启、承、转、合等的固定格式拟写八股文。这类文章千篇一律枯燥无味。
  伯父在容恕堂教书时,很受东家的尊重。有为他专设的书房,窗明几净,陈设朴而雅。除古玩字画文房四宝之外,还备有历代儒家名典。另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名叫碧玉,专门伺侯伯父名曰书僮。一日三餐单独用饭,有时东家、管家或账房先生也来作陪。酒、菜、食品都是很讲究的。如遇过节或是东家有婚、丧、喜、庆,伯父总是被奉为上宾,据说他还为东家献诗作“对子”。每当放假回家,东家都是派华丽的轿车送往迎来,书僮侍奉,左右不离。
  在伯父谢职回家的时候,东家孟广涵、孟广津设盛宴为之饯行。席间东家们说,王先生为敝舍造就子弟,数年间呕心沥血,尽力施教,我们实是感激。先生今日荣归,不知尚有何求?伯父说,王某才疏学浅,有负东家重托。东家既有如此美意,不妨实告:我别无他求,只是家中人口较多,住宅困难。后经东家商量,决定将孟氏先人设在埠村镇的一所商号一元祥,无偿地送给王伯平,权作谢师之礼。
  埠村元祥,主要经营铁器货。该号东西两院,前厅后楼(两层),青砖碧瓦,重梁挂柱。门窗屏风均刻有奇花异草飞龙翥凤。伯父对这份“重礼”不敢领受,恭却再三,无奈东家只好立字为据,此宅为王先生所有。至此,伯父才谢恩应承。现在这所宅院虽已易主,但楼舍宛然尚存。
  伯父与容恕堂“孟”有如此之交,王氏子弟如王秀生(王伯平长子)等,都得天独厚地进了孟家的“祥”字号,多有发迹。
  (明兆乙 记录)
  一九八六年五月
  孟学防卖房
  高树元
  大约在民国初年,砥德堂家业开始败落,孟学防因生活所迫,决定把靠近进修堂主宅的一所砖瓦房卖掉。出草幛卖价为五万元,进修堂主人孟养轩认为自己既是卖主的族家,又是所卖房宅的紧邻,房子非落到他手不可。那时旧军有几句关于典卖房产的谚语:“先有族家,后有四邻,四邻不要,才找外人”。因此,他有意刁难卖主,只出一万元。孟学防十分生气,骂孟养轩为富不仁。于是求孟雒川出主意。当时孟雒川的矜恕堂和孟养轩的进修堂,都处于兴旺时期,两家为了治富,商业上竞争,房产土地上兼并,彼此倾轧嫉妒,非常厉害。孟雒川对此心中暗自高兴,认为这正是挟制孟养轩的好机会,便对孟学防说,你的房子不止五万元,还要多,常言说靠金值金靠银值银,现在进修堂有百万之富,慢说他出一万元,就是出五万元房子也到不了他手,你对“中人”说,我愿按价买下。孟学防告诉“中人”,中人又告诉孟养轩,孟养轩大吃一惊,心想难道孟雒川真的以五万元买下?如果真是这样,内中定有文章,总之对进修堂不利。于是亲自去找孟雒川说,矜恕堂住宅离卖主之房太远,又加此房宅基狭小,四叔买下恐怕不合适吧!孟雒川一本正经的说他正需要此房,在那里设立门面开铁匠铺和石匠铺,孟养轩一听肝肺几乎气炸,但在长辈面前又不能发作,心中暗恨孟雒川太缺德了,怎么处处与我作对?回到家里,立刻命管家找中人,愿出六万元!不料孟雒川又加到七万,最后孟养轩以八万元才将房子买下。立契约时,一时疏忽,没有把卖房大门前的两棵槐树写上,孟雒川又给孟学防出馊主意。就在这年的旧历除夕,正当进修堂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全府上下喜气洋洋欢度新春之时,孟学防领人扛着锨镢来到进修堂大门前声言要刨树,家人报告孟养轩,他正要发作,其生母尹老太太劝阻道,大年下与人吵闹不吉利,孟学防这样做无非是想钱,你告诉他只要不刨树,他要多少钱咱给他多少钱,富不可与穷斗,破费几个钱,算不了啥。孟养轩一向孝顺,对母亲是言听计从,于是找人说和。结果,由孟雒川出面调解,叫进修堂再给孟学防五千元作为树价,始作罢休。
  (明兆乙 记录)
  一九八六年六月
  我的老嬷生活
  李芳兰
  我叫李芳兰,今年八十四岁。曾在天津孟公馆当老嬷九年,回忆那段生活,有些事情还能想起,有些事情忘掉了,现在我想起多少说多少。
  我老家是旧军北村,十八岁出嫁到柴家村,丈夫名叫柴象雨。新媳妇刚当了三年,丈夫就短命死去,那年我才二十一岁。当时有人劝我抬身,有人劝我守节。我想,婆母待我挺好,她儿子死了,心里就够难过的啦,我要再走,她可怎么办呢?我把心一横,守下去,反正俺命苦,到那里也好不了。就这样,俺婆媳俩相依为命,苦度了八年。以后日子越来越难,这时我的一位娘家嫂子在旧军孟家当佣人,知道我会绣花,就介绍我去天津孟公馆,给孟雒川的姨太太赵氏当老嬷,这年我二十九岁。
  刚到孟公馆,八十岁的孟雒川眯着眼睛端相了我一会儿,转身问他的太太赵氏:“我怎么和她(指李芳兰)挺面熟呢”?赵姨太当着我的面把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孟雒川叹了口气,说人家是位节孝两全的少妇,年轻轻地出来混碗饭吃不容易,要高看她一眼,不能慢待。我听了很受感动,按照嫂子事先的嘱咐随声说了句谢老爷太太”。从此我就服侍在老太太身边。
  孟公馆在英租界,是一所宽大的楼院,有前厅、过厅、配房,后楼。孟雒川住在东过厅,有一男仆姓李乳名叫芙蓉子与他同居,便于伺候;赵姨太住西过厅,和她同住的有她的三女儿、我和两个丫头。每人一个铺,都是三扇的罗汉床,制作很讲究。我睡的床紧挨着老太太,目的是她一旦有事,我可以随时服侍。前院分别住着孟雒川的五儿媳妇即五太太及其两个小女儿和一位老嬷,五儿已去世;还有八儿孟建初即八爷一家。八太太有三儿一女,房中两个老嬷。在平时,儿子儿媳除每天早晚两次到孟雒川和赵姨太房中请安问好外,似乎没有什么往来。开饭时,由厨房人员将饮食分别送到。孟雒川单独吃,赵姨太同女儿一块吃。她娘俩吃完了,剩下的由我、丫头林喜和喜春,还有两个做粗活(洗衣服、打扫卫生)的老嬷一块再吃,这叫“上吃下用”,孟家的老规矩。
  孟雒川有夜吃的习惯。他的夜饭由我来做。我的床头放只小闹钟,将响针定在夜十一点。它一响,我便起床,点上火酒炉用小锅放好汤,加好作料,荷包上两个鸽子蛋,做好后,由丫头林喜和喜春送到东过厅,再由芙蓉子照顾孟雒川用饭。这项差使,我九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孟公馆生活九年,事情繁杂,一时难以想清楚。下面分头说说我印象深的几件事。
  第一件 赵姨太的苦闷
  赵姨太娘家是哪里?我不清楚,听说是出身清寒。她在和孟雒川成婚的时候,为防正夫人王氏的嫉妒,将她娶在花园里。王夫人死后,她才成了孟雒川的夫人,但在妻妾有别偏正不同的孟氏家族里,她始终处于卑贱地位。她生有二男三女,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叫她一声娘,只能以姨妈呼之。凡遇有红白喜事逢年过节,亲友来访,她不能出头露面,代她的是儿媳或跟屋的老嬷。孟家有句俗话:“小黄米不敬神,小老婆不见人”。当定居天津后,孟雒川念她子孙满堂,想为其扶正。经商议,赵姨太所出子女是求之不得,可异母兄弟和族人,都不赞成,说是破了祖规。温柔贤慧的赵姨太深明大义,力劝丈夫和子女不要为她的名份地位操心劳神。结果只是在孙子辈上去掉了“姨”字,可以叫她“祖母”了。
  她的大女儿是济南沈廷杞的儿媳,二姑娘是徐世昌之弟徐世光的儿媳,都是官僚望族,女儿生小孩做“三九六”日的时候,赵姨太虽是生身母但不能参加庆贺,原因就是她身份不正,只好由她明媒正娶的儿媳代替。因此她常对我说,我跟老爷一辈子,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就是没能好好地“为人”。
  第二件 为赵姨太做衣裳
  赵姨太为人长得胖大魁伟,裁缝们给她做的衣裳很难可体。一次她问我:老柴,你穿的衣裳谁做的?怎么这样合身?我说自己做的,她捏着我的褂襟说,衣裳合适,显得人也俊俏,我大半辈子了,就没穿过一件称心的衣裳,你人俏手巧,能不能给我做一件呀?我忙说不敢当,多蒙太太夸奖。她于是叫女儿拿来一块绸料,非要我给她做件上衣不可。我一边给她量身一边说,太太这样信得过我,我只好献丑了。
  我量完了尺寸,又反复看了她的体型,发现她的脖子和肩膀格外粗宽,略有驼背。衣成后,我请她试穿一下,那里不合适再改。谁想她一穿就满意了,连夸好手艺好手艺,我也高兴的不知说啥好。后来她把这件上衣叫人送到柜上,并嘱咐裁缝们以后就照这件衣裳的样子去做。
  第三件 做赈衣
  每年一进腊月,孟公馆照例舍放棉衣,说这是孟四老爷在章丘许过愿的。等新棉一上市,孟雒川就令柜上开始做赈衣。我在天津九年,有七年参加了这项工作。我和裁缝师傅们一块裁剪,一起缝制,不怕辛苦,日夜苦干,得到大家的好评。
  赈衣用料多是“洋布”(即平面布),蓝表白里。一次做二百套。一交腊月,全部做完,用汽车拉到慈善衙门,按名单发放。
  第四件 三姑娘
  孟雒川的三姑娘和我同岁。自幼聪明伶俐,书底很深,能写会算。孟公馆的一切她说了算。当时下人们都说八爷是外交官,三姑是内经理。她为人沉默寡言,待人温和。三十多岁了还没找婆家。原因是这样的:①孟雒川夫妇年老,身边需要三姑娘照顾;②三姑娘自幼熟读五经四书,受封建礼教思想的影响太深,对当时大城市的革新人物如教授、学者、教员以及当权者看不惯,一时找不到意中人;③青春期过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成了老闺女,对象愈来愈难找。有权势的,她还不愿给人家当小老婆。她从自己的母亲身上看到:当姨太太处处不如人,即使给人家生下男育下女,在家族中也是没有地位,还不如自己的子女。欲想改变姨太身份,需要家族同意。同意了还要举行扶正仪式,摆下香案供上祖宗三代,被扶正者蓬首垢面,穿上“叫化子”衣裳,给族人包括自己的子女,挨个磕头,然后脱下“叫化子”衣裳,重新梳妆,这叫“蜕小老婆皮”。这时晚辈们再给扶正者磕头。因此种种,三姑娘立誓不嫁。后来听说两广总督南洋大臣张之洞的后人是个县官,夫人死了,经人说合,被张继娶,成了县官太太。这时三姑娘已是四十多岁。
  第五件 东家给我的“恩典”
  由于我吃苦勤快,对东家们百依百顺,于是换来了东家的许多“恩典”。记得我刚进孟公馆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使我眼花缭乱,好象换了一个世界。白天干活混混着还不觉得怎样,夜里睡不着;年老的母亲,苦命的婆婆,早死的丈夫…想到这些,难过极了。第二天,赵姨太发现我没吃饭,问我是病了还是想家,我说请太太放心,没有什么。她马上告诉三姑娘,说你柴大娘没吃饭,你去给她要点好点心来。三姑娘立刻给柜上打电话,接着学买卖的就送来了糕点。我吃的时候,背着东家分给两个丫头妮子一些。
  每年东家分给下人两身单衣两身棉衣,对我特殊照顾,太太穿过的绒衣绒裤任我选用。七月二十九日孟雒川过生日,他总是嘱咐太太,柴大娘太辛苦,可给人家做身夏天穿的好衣裳啊!老爷的话,赵姨太和三姑娘总是照办的。
  每逢柜上有人去旧军或柴家,赵姨太就问我给你婆婆捎点啥?我就说婆母好喝茶。她就叫人给包上一斤或一斤半的中等茶捎给婆婆。年下发钱时从工钱(我每年的工钱是10元)里扣除。
  我三十七岁那年,婆婆痪瘫,我接到信便辞别东家,孟雒川说难得你一片孝心,叫账房点给了我三十块现大洋,作为我几年来的赏赐。赵姨太和三姑娘嘱咐我好好守节孝敬婆婆。临走时,丫头林喜和喜春替我拿着行李,全家人看着我上了车。阎掌柜和孟广墩一直送到我老家。
  (明兆乙 记录)
  李芳兰、84岁,柴家村。现生活在旧西村敬老院。
  一九八六年七月五日
  攀高门女儿丧身
  刘风云
  俺今年九十岁,托共产党的福,如今身子还挺结实。解放前,俺在本村财主东野美科家里当佣人,专摊煎饼。人家是家大业大骡马成群,家里顾着大小伙计、丫头、老嬷若干人。济南五里沟设有线铺(经营各色花线),章丘城东关开着恒升杂货店。
  东美科有两个女儿,大的嫁在马棚财主家,小女名筛娃子,自幼聪明伶俐,丁嘴巧舌,一双大眼睛,乌黑的头发,很讨人喜欢。六、七岁就在她家的书房里跟着一个老秀才念书。十一、二岁时,缠成了一双小脚,扎裹起来更俊俏了。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天天在绣房里插花描叶读书写字,很少和俺这些下人见面了。有时看到她,也不象以前那样亲热了。管事人嘱咐俺们,要注意身份,人家是小姐,你们是伺候人的,见了面要称二小姐,不能再叫“筛娃”了。
  大约在我四十来岁的时候,二小姐高就了,婆家找在旧军,成了孟家的媳妇。全家上下没有不为这桩事高兴的,就连我们这些下人也都为二小姐念“弥陀佛”,说她是前世修来今世福。老东家东野美科自从攀上旧军孟家这门亲戚,真是心满意足,常常在亲朋街坊面前夸耀,说她小女是“吉人天相”。他为了给女儿置办嫁妆,从各处聘请手艺好的木匠,光打奁房家具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桌椅床张,橱柜箱笼、框架盒匣多得厅房里盛不下。
  不久,东二小姐要“过门”,这可忙煞俺这些丫头老嬷,理嫁衣,装箱子,做这做那。送奁房那天,光行人用了二百多口,管押送的是家人李庆。先走的过了铁道,(铁道指胶济路,距翟家庄二十里),末了的才出庄,离离拉拉摆了二十里地长。
  奁房进了村,街上站满了人,谁不争看这富家闺女的陪送。家人李庆和婆家管事人商量,嫁妆安排在那里。管家回明东家后说,传东家的话,叫你们先放在马院里。李庆说,这是东二小姐的嫁妆,应安排在洞房,放在马院里不合适吧!管家不耐烦地说,咱实话实说,你家小姐的陪送,全是土木粗料,上面放不得金杯玉盏、里边盛不得珠宝翡翠。我们东家所用木制家具,非紫檀即绿楠,面光如镜,况且你家小姐妆奁釉期太短,现油味尚存,东家还怕给他熏坏了孩子呢!一番言语说得李庆面红耳赤,只得计点人员速回交命。
  东野美科听了李庆的学说,气得拍桌子跺脚,说孟家太看不起人。
  东野美科为使闺女到孟家后,能言行有礼,举止有节,婚前将其送到章丘东关自家的店铺里,聘请县城中精通闺训熟谙妇礼颇有名声的一位仆妈,专门教导女儿过门后,在姑嫜、夫妇、兄弟、妯娌、大姑小姑等人面前,如何应答进退,如何做到行不有声,笑不露齿,总之,要处处不失“名秀”风范。
  过门第一天,丫环奉公婆之命,端来一盘金玉翡翠等手饰物,让新娘挑一件,作为见面礼。二小姐虽说生长在富贵人家,绸缎裹身,鱼肉充口,可那里见过这样的宝物。犹豫了半天,伸手拿了一颗又大又黄的“珠子”,丫环抿嘴笑着走了。当她禀过老爷太太之后,公爹骂“土气”,婆婆骂“山货”。丫环说,少奶奶不知怎么的,难道连“人老珠黄”都不知道吗?常言说人老了不提当年,珠子黄了不值钱,哪样东西不比那顶黄珠子珍贵?”“好!见得是,东野氏的千斤还不如我孟家的一名丫环”。老爷望着太太夸赞着侍女。太太唉声叹气地说,山女村娃土里土气,知道个啥。
  洞房之夜,新郎口渴,那时没有保温瓶,新娘关心地说,可不能喝凉水,咱暖和被窝用的汤壶里的水还热,倒一碗你喝吧!新郎一听,厉声骂道,好一个贱妇,把脚一跺开门而去。据说从此再也没回新房。
  过完三九六日,二小姐回到娘家,进门就哭,说爹爹不该攀高门叫女儿受罪。东野美科问明原因,悔恨莫及,只好对女儿良言相劝,等女婿回心转意。谁想一年过去,丈夫连房门不踏,还不如守寡好受。当二小姐知道丈夫与丫环要好的时候,恼恨交加,病倒在床,日夜啼哭,汤药不进。不久,东二小姐就魂断香消了。此事传开,都说,攀高门,葬送了女儿性命。
  (明兆乙记录)
  1986年5月
  刘凤云(女)年90岁,埠村镇翟家庄人,曾是东野美科家的佣妇。
  我所知道的天津孟公馆
  孟繁玉
  一九四四年我去天津,在瑞蚨祥隆记茶店学生意。因我的曾祖父孟昭墦任过瑞蚨祥经理,不久调我到公馆勤记账房工作。
  天津孟雒川(已故)公馆,位在英租界。前门即正门靠湖北路,后门也叫便门通自来水公司。前后门各有两个门卫,负责传达护院。进正门向北是西跨院,这里叫俭记;中院即正院有一座二层的大楼房,这里是恭记;正院东边是勤记,住所便是东跨院。勤、俭、恭记各设账房,恭记账房有先生五名,勤记三名,俭记两名。账房先生的权力很大,操纵着整个孟公馆的“经济命脉”。
  恭记:东主孟雒川的五儿媳(守寡)即五太太,她有一儿两孙;七儿孟肆庠即七爷,他有一妻四妾,两个儿子,其中马姨太离婚后另居;八子孟建初即八爷,共有五位太太,其中王姨太独居达文里,单立公馆,八爷有子三人。具休佣人不详。
  勤记:东主是孟昭镇字兴五,行四,人称“小四子”,是孟雒川的侄孙。他兼祧数支,有一个孀居的嫂子和一个长兄的姨太太,他本人一妻三妾,均无出,只有大哥遗下的一个女儿。共役使着九位老嬷,一个丫头,两个男厨,两个宅里差两个账房差,木工一人,守门二人,包月车一辆,车夫一人。
  俭记:东主是孟雒川的侄儿孟华峰的夫人,人称华二太太,独生一女,嫁于白荣卿之子。过继八爷之子孟昭催为嗣。六太太(即孟雒川的六媳)不住公馆,在四十六号路另房。无后,过继七爷之子孟砚池为嗣。这里的家奴院工不清楚。
  各“记”日常生活开销,都由各记账房支出。各账房均设专职先生每天去天津瑞蚨祥鸿记(该号为“三记”所共有)取款。鸿记账房专列有每个东家的账头。如勤记四爷的账号为“勤隆记”,三太太的账号为“勤寿记”,等等。东家用钱,打发身边的老嬷去告诉账房先生,如数取款落账。如果买东西,老嬷通知账房,账房派账房听差去买。东西买回后再由宅里差交买主的老嬷,老嬷交主人。错了手续,轻则受责罚,重则“砸锅”。
  在孟公馆里,如果来人或来客,接待是分等级的。来人首先告知守门人,再报告账房。账房问明情况,按规定用电铃通报宅里差,再由老嬷告诉主人。官方贵客,命在南客厅接见;亲戚眷属,请到内宅卧房相会;一般故旧或各号专差,便在账房会见。当然接待的礼节、物品亦因其身份的高低贵贱区别对待。
  逢年过节,各记所用一切都有祖传规定,依例照买,缺一不可。每月二至三次进行祭祖,这也有祖传规定,按宗亲的远近、嫡庶而规定祭礼的厚薄。如勤记四爷孟昭镇的已亡父母,祭祀时要“燕席全桌”,账房便按燕席的要求去购买祭品;次者“翅席全桌”;再次者“参席全桌。”祭毕,祭品由三太太分配。这就算是“上犒劳”了。
  在孟公馆四年,我印象较深的是勤记的孟四爷,他每天中午起床。起床前由丫环喜翠烤好烟炮,备好烟具,然后扶他躺上烟榻,陪他吸毒。过足烟瘾,起床用饭,然后乘包月车外出。一般情况下是先逛古董店,发现心爱的古玩,不惜金钱,一定要买到手。其次到戏院,听听戏,欣赏欣赏角色。兴满意足,便到他自己小份设的商号泉祥隆记听听掌柜的汇报。晚归后,再躺在烟榻上喷云吐雾。
  各房太太们,吃饱喝足,由老嬷或丫头为其理装整容,互相欣赏一番,便围在牌桌前,打起麻将来。当宅里差送来当天的戏报时,只要有明星或名伶出演,便命账房买票,由老嬷、丫头服侍着去看戏或电影。
  我在孟公馆生活期间,亲眼目睹了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上饫肥靥笑对下气指颐使的极为典型的资产阶级家庭生活。
  (明兆乙 记录)
  孟繁玉,旧军人,退休老师。
  86.7.6
  丫头生活回忆
  刘金贵
  我十三岁时,因家庭贫寒,爹娘无力把我抚养成人,于是忍受着痛苦,将我卖入旧军孟家当丫头,从此,再也没见爹娘。
  东家是矜恕堂孟雒川,我给他的姨太太赵氏支使。他给我另起名叫来贵,另一丫头叫来喜。我们俩吃住在一块,共同伺侯赵姨太太。她本身生有两子三女,当时两位少爷都已成家单独过日子:大姑太太和二姑太太也都出了阁。只有三姑太太高不成低不就,三十多岁了还为闺女。这位姑太生得俊俏,写算明白,为孟雒川当着半个家。她的哥嫂们都得让她三分。
  我乍进财主门,有些晕头转向,话不会说,“生活”不会做,免不了受到主人的责骂。赵姨太的脾气倒挺柔和,一般不发火。有时我说话做事不称她的意,顶多就是数量几句。来喜年令小,性情〓,说话没大有分寸,做事又缺乏谨慎,偶尔会被赵姨太和三姑太打几下。
  我十六岁(1924年)那年,矜恕堂遭了横祸,孟雒川叫全家上下人等去天津,只留下管家、管账先生少数人照料家业,我和来喜也跟着老太太走了。
  在天津,全家住在英租地。每天我和来喜除了给太太铺床叠被、扫地抹桌、伺侯吃穿以及打洗脸水端尿盆外,还有玩耍的时间,随太太逛公园看京戏(包厢)等,生活比在乡下好些。十七岁时,我因为不服水土,得了一场大病,口鼻流血不止,昏迷不省人事好几天,水米不进。东家派夏大娘(孟雒川七儿媳的老嬷)和孟大爷(孟公馆看门的)两人日夜照看我。曾经一头午请来七个大夫(中、西医都有)。孟雒川亲自嘱咐管事人无论如何要把我的病治好。
  几天后,我病情渐好,保住了性命,但仍然昏昏沉沉不能行动。心想,我是丫头,是扶侍人的,现在有人扶侍起我来,心里不是滋味。这时常常想起爹娘来,眼泪往肚子里流。当我能吃点东西能行动了,就主动为太太做点活。每当这时,太太总是说,病刚好别累着。不知怎的,自此之后,太太对我格外关心疼爱。她自己用的糕点水果,常常背着她的孙儿孙女和来喜,偷偷给我吃。十八岁,身体恢复了,我拼着命的干,好报答老爷太太的恩惠。天不随人愿,谁想转年我又病倒在床。孟雒川派人把我送到济南东流水孟家花园,作长期修养,并从旧军叫来一位刁大娘(老嬷)为我护理。一年之后(我二十一岁),由大姑太太(孟雒川长女,婆家是济南大官僚沈廷杞家)作主,孟广四和孟庆斌(瑞蚨祥股份经理)为媒,把我配于穆照义(瑞蚨祥伙计)为妻,当年成婚。东家陪送我一套桌椅,两个箱子,四身单衣两身棉衣,一件大袍子,全套首饰,没有被褥。
  结婚后,我随丈夫回到婆家(章丘田家庄),结束了八年的丫头生活。
  二十六岁时,我与五岁的儿子去天津走“娘家”,老爷太太都很高兴。孟雒川亲了我的儿子,并给了他十块钱的见面礼。他对我说,你现在已经成家了,要在田家庄扎根,好好过日子。老太太给我和孩子各做了几身衣裳。我们回家不久,孟雒川为我在田家庄置了二亩二分地(合6.6市亩),叫“扎根地”。
  老爷、太太去世时,我亲去天津,披麻戴孝守灵送殡,如待父母一样。
  (明兆乙 记录)
  1986.12.6
  姐妹卖身到孟家
  刘宪英
  我老家是费县下官村,三岁时,爹娘先后去世,撇下哥哥、姐姐和我。那年月穷人可真难过呀。我七岁时,哥哥带着俺姊妹俩讨荒来到章丘。无亲无靠到那里存身啊?听人们说旧军孟家是大财主能养〓穷人。于是我们就来到旧军。哥哥对我和姐姐说,我实在顾不上你们了,我给你们找个主,好吃饭。谁想就在这天,哥哥以三十块钱把俺姐妹俩卖给了财主孟学防。当在卖身契上按手印时,我们三个都哭了。哥哥拿着三十块钱走后,再也没见到他。从此,我和姐姐便成了孟家的人,死活与娘家无关。东家给姐姐起名叫大练,我叫小税。
  我年纪小,不能干重活,分配到老太太(孟学防的继母)身边,专给她支使;姐姐比我大七岁,那年整十四,就分在孟学防那边,伺侯他和两位太太。我和姐姐是一个主,但却在两个院里,平时谁也见不着谁。
  老太太是位比较善良的人,我小知不道她家的规矩,就教给我如何对人说话,怎么走路和起坐。有时我想家哭了,她还哄我。自己不会梳头,老太太就给梳。后来渐渐大了我就给她做饭,沏水倒茶、洗脏换净,扫天刮地、梳头洗脚端尿盆,总之啥活也干。
  姐姐在大爷那边,侍侯的人多,活儿比我累。大爷孟学防是个秀才,还当过区长,对我们这些下人还是不错的。当然,不论大爷、太太、还是老太太,他们有时也对我们发脾气,只是数量几句,教训一顿,但不打骂。待姐姐长到二十五岁的时候,由大爷、大太太作主,择配给大沟崖杨家。陪送的奁妆比一般中等人家的还好。当时大太太曾对姐姐说:“大练,我们家无儿无女,今天发付你,就是发付我的亲闺女。”姐姐听了,不知是感动的呀还是想起亲娘,于是大哭了一场。
  姐姐出嫁后,我一个人挑起了两个院的重担。这时有个叫范汝华(就是我现在的男人)的青年,跟着他的父亲来到孟学防家当客户。住在园子里,爷俩靠干短工过日子。范家父子每天早晚给东家垫栏、打水、扫院子干杂活,这就算报答东家不要他们房钱的恩典。
  范汝华是水寨镇范家庄人,因家里穷才来到这里。他老实厚道,常帮我干活,我呢,也偷着给他洗洗补补,做点“鞋脚”。这时,我十八,他十九,越来越亲近。这事叫老太太看在眼里。有一天,她把我叫在身边问道:“税呀,你看汝华这孩子怎么样?”我说:“挺好的。”话一出口,我脸发烧,心也跳,老太太嘿嘿地笑起来。就这样,由老太太作主,杨风臣(东家的老佃户)当媒人,给俺俩正式订了亲。这年东家叫汝华上济南瑞蚨祥鸿记染坊当徒工。不久,染坊关门,他又回到旧军,租了东家四大亩(每大亩合三市亩)地,所收的粮食和柴草对半分,田赋捐税由东家承担。我二十一岁那年冬天,老太太就叫我和汝华成了婚。俺俩结婚很简单,没坐花轿,没骑骡马,不声不响地拜了天地就合房了。
  结婚前,东家给了俺五斗粮食,陪送了俺一匹深蓝布、一匹二蓝布、八身衣裳,还有方桌、椅子、箱子、柜子。这时东家的日子不如以前了,陪送我的东西不如姐姐多。为这老太太还难过地落了泪。
  (明兆乙 记录)
  刘宪英现年66岁,在旧军镇安家立业,有儿有女。
  苦尽甜来忆当年
  冯秉义
  我叫冯秉义,是旧军孟家世泽堂的媳妇。想想过去,看看现在,真叫我一言难尽啊!
  我娘家是冯家村,父亲干小生意,后被土匪绑架,因无钱赎回,土匪就“撕票”(杀害)了。苦命的母亲好歹把我拉扯成人,二十一岁时,迈进孟家大门,成了世泽堂的媳妇。
  我丈夫名叫孟昭脉,那时在济南仁丰纱厂工作。他与我同岁,俺俩是在一九三八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九日成亲的。二十七日孟家用轿车到娘家娶我,路上遇见鬼子,中途躲了一天,到二十八日迎亲的轿车才进了旧军,不料这天鬼子也来到旧军。为防万一,把我拉到东场的场园屋里,好歹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由七婶婆一人把我领进家中拜了天地,就算过了门。这天晚上,婆婆拿着一身旧粗布衣裳,慌里慌张地走进新房对我说,鬼子来了,你快卸装,换上这身旧衣裳,躲一躲。我只好遵命,折腾了半宿,直到外边没有动静了,丈夫才来到洞房。他见我那身穿戴,真是哭笑不是。他关心地对我说,别害怕,快洗洗脸吃点东西别饿着。丈夫的话使我感到浑身温暖,又见他那和气的面容,大大方方的样子,我一时忘掉了一个新媳妇的羞怯,大胆地挨在他的身旁,说起了没完的知心话。
  那时的世泽堂已经败落,只是一个空架子。全家二十六口人,种着三十六亩(大亩)地,年年入不敷出。从祖母到伯母、婆婆和五个婶婆都是寡妇,还有两个大姑六个小姑,上上下下都需要我这个小媳妇来伺侯。说真的我就是有七天仙女的本事也应付不过来。祖母史氏,年纪虽大,但是只要她自己能做到的就尽量自己做,比方说自己的衣裳脏了,精神好的时候就自己洗一洗,自己吃饭用的碗筷自己刷。有时看到我太忙时就说,你也得注意身子呀,别累坏了。婆婆心地善良,她是辛铸九的侄女,对我还是知冷知热的。有几位婶母又酸又臭,天天不见欢喜脸,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做错,数数落落,有时还骂,我是真怕她们。
  在孟家,我唯一的亲人就是昭脉,他不仅把我当成自己的妻子,而且还把我看成是他的姐妹。每次住家,总是对我亲亲热热,问寒问暖。他不顾婶婆们和姐妹们的嘲笑,帮我干这干那。每当这时我就偷偷告诉他,别这样,人家笑话你,说你疼媳妇。他笑笑说,我不怕,可你也是人啊。丈夫的知心和体贴,我再苦再累心里也甜。
  我婚后一年多,因家乡兵慌马乱,祖母、婶婆和六个小姑都搬到济南康家楼去住,同时也叫我去,说是伺侯祖母,实际上是伺侯婶婆和小姑们。在这里虽苦虽累,可是能天天见到丈夫,夜里在一起,这就是我的最大幸福了。大约两年后,我怀了孕,昭脉经常嘱咐我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实际上每天的活儿并没有因我“重身”而减轻。最难伺侯心眼儿最坏的是七妹,她身体不好,对她照顾是应当的,可她太过份,简直拿我不当人。她时常尿屙在床,我不分昼夜地替她端屎端尿,〓湿晾干,洗脏换净,这样也换不出她一个笑脸来。她一见我有空,就叫我不是给她掐头就是捶腿,洗头梳头,剪指甲。隔上几天,还得给她洗脚剪脚指甲。
  有一次,我病倒了,加上身子越来越沉,当家的三婶婆见我不能给她们支使了,就叫我回家。这下可把昭脉气坏了,他找三婶说,你们看她病倒不能干活了,就赶她走,这还有良心吗?为此争吵了起来。我劝丈夫说,你不要为我操心,我回家就是。
  临产了,我又回到济南,记得正月二十七那天,我在一间冰冷的屋子里生下了我那个可怜的女孩。刚过三天,狠心的七妹就吵着说,叫我吃干粮,不准再吃鸡蛋挂面。不出满月,我就又开始给太太、小姐们支使起来。我的女儿喂养不好,得了病,太太们不给看,只活了七个月就死了。
  人们都说,旧军孟家的闺女是阎王,旧军孟家的媳妇是绵羊。看看七妹,这话一点不错,可是也不完全对,旧军孟家的闺女多数还是好的。就说六妹吧,她就象昭脉一样同情我,关心我,常常帮我干活,有时还在太太们跟前替我讲好话。
  女儿死后不久,我就回到旧军婆婆身边。这年腊月底,昭脉来家。我一看见他,满腹愁肠都没有了,心中充满了希望。晚上坐在一块,他望着我那深陷的眼睛,凸出的颧骨,摸着我那干枯的手,说,孩子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家务又这么重,真是难为你了。不过,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了,等打败了日本鬼,咱们中国人民要建设新的家园,建立新的社会,到那时,象咱们这样的封建地主家庭就不存在了。天下受苦的人都站起来,人人过着自由平等的幸福生活。还有你们妇女,也同男人一样劳动、工作和学习。你盼着吧!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我似懂不懂地听着他这些新鲜话,心想,他这个旧军孟家的“少爷”怎么也恨他这个封建地主家庭呢?看看他的为人行事,和他家的许多人根本不一样。我总认为他这个大财主家的阔少爷,是不会相中我这个没有文化的穷家女儿的,可是在相处的几年中,他不但不嫌我,而且十分关心我体贴我。
  刚过了年,他要回济南。在他走前的夜里,他和我说了整宿的话,都是劝解我开导我,要我盼着过幸福日子。早饭后他要上路了,我是多么想送他一程啊,可是在当时那个家庭里,当着婆婆和家人的面,小两口是不能亲近的。他走了,我只好从大门缝里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不想这次的分离,竟成了我们终生的永诀。后来才知道他来家前已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冯秉义同志的烈属证第三栏写着,孟昭脉于一九四二年入党,在仁丰纱厂做地下工作一笔者注)。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丈夫。开始我想,他会回来的,他对我好,他绝不会丢弃我的。我等啊盼啊,花儿谢了又开,燕子去了又来,一连几年过去了,昭脉是音讯皆无。这时人们的闲话就多起来了,有的说孟昭脉死活难定啊!有的说,孟昭脉是个有本事的人,家业败落了,媳妇再不称心,可能远走高飞了。对这些闲言碎语我一概不听。后来祖母去世了,我就和婆婆相依为命苦度时光。白天下地劳动操持家务,有活落混混着,心里还好受,一到夜里就睡不着,哭,还不敢出声,怕婆婆听见伤心,有时难过急了,我就狠狠地捶枕头。天不亮我就起来,先到婆婆屋里,说几句话,就开始一天的劳动。那时我简直成了一个只会行动的木头人。春天的风,秋天的雨,一次次,一回回,可丈夫啊,你在哪里?长夜难熬,我开始了纺棉花,一宿纺四两线,一年织五百多尺布。除了花消,还有节余。我攒钱,等丈夫回来,我给他做好衣穿,做好饭吃,过团圆日子。谁想,我这些痴心地打算都落了空。记得在济南解放后的第一年,昭脉被杀害(冯秉义同志的烈属证第四栏写着,孟昭脉于一九四四年,在仁丰纱厂惨遭杀害—笔者注)的消息家里知道了,只是瞒着我。后来省人民政府发烈士家属证,婆婆才告诉了我,我这个梦里人才算醒过来。我两手使劲抱着烈属证,放声地痛哭了一场。八年的痴心,九十六个月的等待,原来盼到的是一纸烈士家属证。
  昭脉是一九四四年牺牲的,为什么到解放后才发烈属证呢?
  事情是这样的:一九四四年,济南仁丰纱厂地下党组织被敌人破获,被捕的十几人,遇难的十人。当时一位姓朱的同志同时被捕,受尽折磨,死里逃生,回家秘藏养伤。直到解放后,他才找到组织备述经过。也是他找到婆婆,细说了昭脉牺牲的情况。他告诉我们,你们要是祭扫昭脉灵墓的话,就在每年正月初二这天吧。这年我三十三岁。
  土地改革时,我家划成地主,但是我和婆婆都有选民证。每当开地主会的时候,土改队的同志不叫我和婆婆参加,顶地主名的是我家大嫂子。土改队撤走后,情况就变了,村里开地主会,那一次也少不了我和婆婆。这事叫几位荣军同志(当时旧军镇有荣军学校)知道了对我说,以后谁再叫你去开地主会,你就叫他们派人来抬你。当然这话我是不敢说的。当时的情况是:军、工、烈属的荣誉会我也参加,地主富农的训话会我也得听。
  记得在一九五一年前后,村上贯彻新婚姻法,许多好心的长辈们、妯娌们和姐妹们,都劝我响应政府号召,寡妇改嫁。我说,我是烈士家属,婆婆是昭脉烈士的母亲,我走了对不住死去的丈夫,更不忍心抛下婆婆。我娘家的亲人也劝我说,你还年轻,难道你就这么清守一辈子吗?到后来依靠谁呢?再者,你说你是烈士家属,可还不是一样去开地主会挨训吗?这些都是实情,但是我看到年老多病的婆婆,又想到昭脉生前对我的恩爱,下定决心,永不改嫁。有几个小叔子对我开玩笑说,人家六嫂(昭脉叔辈兄弟七人排行老六)子,是大家闺范,还争取死后立节孝牌坊呢。
  数年后婆母下世,家里只剩下我一人,举目无亲,我又常年患病,日子实在难。春去秋来,不知不觉,白发渐渐多起来。一九六五年,因生活所迫,我求人将自己楼上拆下几块板卖了,谁想这事给我招来了麻烦。队上说我不老实。我说,楼是留给我的房产,我又没损害别人的利益,我咋不老实呢?从此之后,我便成了地主分子的一员,除参加地主训话会以外,还要参加义务劳动。更使我难过的是有人竞把我和婆婆的选民证没收了去。十年文化大革命,我没想到能活下来。一九七六年,公社保卫组替我查档案,刘部长对我说,你不是地主分子、你是烈土家属,我通知大队给你纠正过来。
  前几年,党和政府给我重新落实了政策。每月由民政局发给我二十六元优待费;村里每年给我五百斤麦子,三百元钱,我是有吃有穿有花消,现在我才真正受到了一个革命烈士家属的优待,真正感到了一个烈士家属的光荣。我四十五年的苦没有白吃。昭脉要是九泉有灵,我可以告诉他:你的妻子已经苦尽甜来,晚年幸福。
  (明兆乙 记录)
  86.4.27
  女东主改嫁
  李信斋
  一九五二年,我任天津泉祥隆记茶庄经理,资东是孟雒川的孙媳郭寿惠(其夫孟兴五已故,她是大学毕业生,富有学养,思想进步)。
  这年,天津市大张旗鼓地贯彻新婚姻法,提倡婚姻自主寡妇改嫁。一天,郭寿惠对我说:“现在政府号召寡妇改嫁,我今年才二十八岁,还年轻,我要响应政府号召,再字嫁人,不做封建婚姻的牺牲品。你是经理,要尽快结账‘关门’,店员安置货物处理早做安排”。我说:“太太改嫁我支持,不过关门一事尚须斟酌。我现在是资方代表,关门后店员们好安排,可我没人要,怎么过活呢”?“你的问题我管不了,总不能因为你影响我改嫁”。她看我低头不语的样子,似乎动了恻隐之心,掏出丝帕揩了下眼泪,凄惋地说:“经理,你想想,隆记一天不关门,我就是东家,就是资本家,这样谁还敢讨我这个老板娘呢?”我望着她那清癯悒郁的面容,用温和的口吻问道:“太太的主意很好,可是你征求过七爷和八爷的意见吗?”她干脆地说:“没有必要,他们都是封建礼教的维护者,我和他们商量,岂不是自讨没趣?自古以来,孟家的媳妇都是“三从四德”“节孝可风”封建礼教的牺牲品,今天,我就为这些妇女争口气,做一个旧军孟氏家族的叛逆者。”一番话说的我无言答对,只好从命,“既然太太决心下定,我一切遵办。”她激动地站起身,走近我和颜悦色地说:“李经理,人随王法草随风,我现在对共产党有了好印象,他们颁布的一切政策法令都是对大众有益的。象咱们这些人,对共产党的号召,要带头响应。”
  过了几天,郭寿惠亲自起草了停业的申请报告,我看后让账房先生誊抄了一份,递上去,很快就批了下来。四十名店员转入中原茶叶公司,成了国家职工。所有存货折款两亿元(旧币),我提出:东家和资方代表不能参加分配,应全部分给店员作安家费。经郭寿惠同意后,每位职工分款五百万元,从此泉祥隆记茶庄就关了门。
  明兆乙 记录)
  1986.3月
  让解元
  孟宪明
  我曾祖继筵(学名冠甲字连三)公,自幼好武,弱冠年,应清同治朝武乡试。刀、弓、马、石试后复行文试。三场试毕,甚觉得意,窃为此科必中,抡魁亦在把握之中。科场顺利,乃人生之大喜。出场后未回故里,兴高采烈地去济南南关后营坊街半弓园下榻,等待“金榜”题名。
  这晚,有山东巡抚丁宝桢召见。按明、清两代科举制度规定:发榜前,考官与考生不得接触,唯恐从中作弊。此次召见,实系有因。曾祖当即骑马前往。相见之下,丁抚说,据房师推荐,你的武功与文章皆在上乘,应中本科解元。今有同考生员刘冠甲(齐河县人),武艺和你不分轩轾,唯文章不及。经查,尔系章丘富豪之家,刘乃齐河贫寒之士。卑职想,你们两人名次交换一下,刘为解元(第一名)尔为亚元(第二名),前者可即时做官受禄,养老育幼,以解贫贱之困。为此,特邀尔前来商议,诚望尔三思。曾祖秉性慷慨豪爽,又有抚台面谕,不假思索,当即应诺。丁宝桢撩袍端带正冠起立,至曾祖面前,深深一揖:“孟公大仁大义,我代刘某向你致谢。”
  曾祖拜辞出抚院,未回半弓园,连夜骑马赶回旧军。至家,天未晓,禀告堂上,假言此科落第,以待来时。说完马上派人去村外大路口等侯报录人,谆嘱有关差人:接到报录立即销毁,意在不承认已中“亚元”。对报录人要重赏,良言相慰。
  自此之后,曾祖心灰意冷,淡薄名利,无志于功名仕途。在家设馆授徒,建立了渭阳书屋。慕名前来习武业者曾达百人之多,其中术精名显者有十数人。
  曾祖为人正直,急公好义,济贫扶弱,有任侠之风。乡里父老多以善人称之。五十三岁因病而亡。是时,前来哭吊者络绎不绝,名重遐迩。此时,旧军街曾出现许多没头帖,上云:“佛心大爷归了天,留下活人阎王孟雒川”。
  孟宪明,年69岁,容恕堂后裔,现离休住明水。
  86.12.10日
  七人小组去天津始末
  张道怒
  一九四八年秋,济南解放后,我农救会研究决定派代表去天津,找旧军镇大地主矜恕堂和进修堂进行讲理算账。经中共章历县委和县政府批准,成立了以农救会长姜振茂为首的赴津七人小组。这个小组的成员有:工作队的朱同志(具体名子记不清了)、农救会委员赵光安、刘清和、李胜三、孟宪阶、张道恕。
  行前准备
  去天津前,我们是经过一番细致准备的。首先分析形势,那时济南已经解放,许多躲在济南的地主、恶霸、伪顽人员,见他们的靠山——国民党大势已去,迫不得已回乡向农会和穷苦人们靠拢。象进修堂管家二地主孟昭坤就是一例。总之形势对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非常有利;其次,天津虽没解放,但解放军在各个战场上的节节胜利,使一切有识之士和开明的豪绅资本家为给自己留后路,为个人子女之前途计,会倾向中国共产党和人民的。估计矜进两家的主人不会冥顽不灵,对党和政府的减租减息、土地改革等政策是会接受的;其三,有土改工作队的正确领导和全体农会会员的支持拥护,相信此去会有所收获。
  行前,工作队的负责同志一再向我们交待党的政策、办法,如遇意外,要坚定信念,站稳立场,机动灵活地战胜困难,应付周围环境;切意暴躁和鲁莽。同时,我们将孟昭坤请到农会办公室,向他进行政策教育,并要他带路去天津面见东家,说明目的以及要他帮办的工作。他满口答应,表示尽力做好。最后会长一针见血地说,这次去天津找矜、进两家商量公事,事关重大,非同一般,你(指孟昭坤)和孟养轩等关系至密,办好办不好,你的责任可不小哇!咱实在人说实在话,你到天津后,可别忘了你家中还有老婆孩子哟!
  第二天,朱同志从县政府写来介绍信,准备就绪,等待动身。
  抵天津
  约在农历八月底九月初,我们先到济南,当晚乘夜车,黎明,便来到祖国北方第一大商埠——天津。孟昭坤领路,顺利地进了孟公馆。经听差人员传报,孟养轩(进修堂)和孟肄庠(矜恕堂)接待了我们。由孟昭坤作介绍,彼此一一相认,互道寒暄。这时下人已送上热茶香烟。
  早饭后,孟养轩说,夜间坐车,格外疲乏,先休息好。孟肄庠也热情地催促。我们使命在身,又处敌区,说实在的,想睡也睡不着。好歹应付了一上午。下午,记得是在一庄大厅里,开始了“谈判”。
  商谈
  商谈开始,我们这些人大多是贫汉出身,不会客套,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来意,介绍了家乡情况,阐明了共产党的政策,提出了群众的要求。对方一派和气,说什么街坊乡亲对他们本人和家族多提意见,乡亲们的要求是合理的,中国共产党的政策是英明的,完全拥护,只要他们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商谈的气氛是融洽的。他们提出,兄弟爷们既然远道来此,多住几天,一切放心。现在已入晚秋,一早一晚天气寒凉,各位衣单,这里有现成的绒衣,请不要见外。这时由账房人员给我们每人送来一身绒衣。大家推辞不就,怎奈他们诚心相赠,加之北方天气愈来愈凉,只好接受。
  九月天气,昼短夜长,睡不着,我们海阔天空的闲谈,有的说,想不到我们这些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的庄家腿子住进了富丽堂皇的孟公馆,不是共产党和毛主席,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常与孟家各大堂号打交道的赵光安说,养爷(孟养轩)、七爷(孟肄庠)过去好象“真龙天子”,经理、先生们见了他们都得“大礼”请安问好,今天他们居然能与咱这些穷光蛋平起平坐,看出他们是怕人民翻身闹革命的。朱同志说,地主、资本家中,有的顽固,有的进步,今天看来,两个“孟”的表现还算开明的,至于以后如何,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运粮
  按照土改有关政策,我们与矜、进两家进行了几次商谈,进展较顺利。计算时间,将近一月,已是秋尽冬来。他们应交的粮款也作好了安排,于是我们就在九月底安全返回。当时带来多少现款,具体数字我回忆不清。只知道分配时是每户半头牛两口猪(不分现金)。
  转年春天,矜、进两家从东北购买了玉米、高粱和大豆,专列运至枣园车站。我们派了48辆铁轮大车,每天一趟,共运了一个月。粮食随到随分,旧军镇人均1,200斤。附近村庄如柴家、辛庄等,凡租种“矜、进”土地的,按“二、五”减租计算,均如数分到了粮食。旧军群众有了粮款,生活大为提高,真正尝到了土改翻身的甜头。之后,又多次去天津,均满意而归。因我没有参加,具体情况不了解,望知情者补充。
  (明兆乙 记录)
  一九八六年七月
  张道恕,旧西村人,年62岁,退休在家。

知识出处

章丘旧军孟文史资料

《章丘旧军孟文史资料》

本刊收录山东省章丘旧军孟的孟氏家族、地主庄园、巨商宏业、社会地位、人物薰莸、家族内部等各方面的文史资料。

阅读

相关地名

章丘
相关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