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此情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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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汤显祖与罗汝芳》 图书
唯一号: 140220020230001592
颗粒名称: 第三节 此情绵绵无绝期
分类号: I207.37
页数: 20
页码: 319—338
摘要: “第三节此情绵绵无绝期”主要描写了汤显祖在离开老师罗汝芳后,对老师总怀思念之心,特别是在老师离世后,对于老师的怀念不断加深,总是在与朋友或同门的通信中,或在自己的文章表达对老师的感激与怀念之情等内容。
关键词: 汤显祖 纪念 姑山

内容

俗语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汤显祖在离开老师罗汝芳后,对老师总怀思念之心,特别是在老师离世后,对于老师的怀念不断加深,总是在与朋友或同门的通信中,或在自己的文章表达对老师的感激与怀念之情。
   一、汤显祖书信中的思念
  汤显祖一生受老师影响,一生感怀老师。汤显祖同其他门人弟子一样,编辑出版老师的著述,传承老师的学问。汤显祖与同门姜鸿绪、吴仁庆曾编纂《近溪先生语录》,并在临川刊刻。这是对老师学问与精神的传承与弘扬,也是对老师的纪念。
  汤显祖在与友人的书信中也常常怀念老师,回忆从师经历,谈及老师对自己的影响,总是充满深深的敬意与感激,至今仍让人感动。如他在《奉罗近溪先生》说:
  受吾师道教,至今未有所报,良深缺然。道学久禁,弟子乘时首奏开之,意谓吾乡吏者当荐召吾师,竟尔寥寥。知我者希,玄涤所贵。云南进士张宗载时道吾师毕节时化戢莽部,干羽泮宫之颂不诬矣。京师拥卧无致,小疏一篇附往。
  这封信应是汤显祖在京城观政礼部写的。信中表达歉意,他感到受老师的谆谆教诲而未能报答。因朝廷禁“道学”,他“首奏开之”,遗憾的是没有产生效果。张宗载,字一宁,云南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为政清廉,治政有声,官至御史。信中通过张宗载之口称赞老师在云南武治与讲学之功。同时也不忘再向老师交一份“作业”,“小疏一篇附往”。
  汤显祖在《答管东溟》信中,对于老师罗汝芳有较多的论及。管东溟即管志道,字登之,号东溟,江苏太仓人,生于嘉靖十五年(1536),长于汤显祖十四岁,隆庆五年(1571)进士。官南京兵部主事,因上疏被勘,调任刑部,再任广东按察佥事,与张居正不合,遂以老疾辞归。管志道著述丰富,达数十部,主张三教(又称三一,含佛、道、儒)一致,因而他对其他思想有自己不同的看法,对于以王阳明为首的心学同样持不同见解,因而他的思想也成晚明时期争论的焦点之一。管志道为耿定向的弟子,他在《步朱吟》里讲述了自己梦见罗汝芳授他三教合一文轴。他说:“己丑冬,感梦盱江罗先生近溪偕其长子,携一轴入小斋,北面相授。其质乃罗纹色笺,盖以总一三教之文统见属也。不半载而先生之讣闻至。”①(①管志道:《惕若斋集》(万历刻本)。)他主张的是儒道佛合一,而罗汝芳主要的是承继孔孟儒家之道统。管志道站在他主张的角度看罗汝芳,自然对罗汝芳之学有微议。正是如此,汤显祖才有这么长长的一封书信给他,信中论及了从罗汝芳学的经过与对老师的推崇。汤显祖在信中说:
  不佞非有夙慧,然能读门下应制之文,觉有殊诣,非时人色泽而已。后知门下摄心三一,而不佞亦且从明德先生游。后稍流浪,戏逐诗赋歌舞游侠如沈君典辈,相与傲睨优伊。成进士,观政长安,见时俗所号贤人长者,其屈伸进退,大略可知。而嘿数以前交游,俊趣之士,亦复游衍判涣,无有根柢,不如掩门自贞。得奉陵祠,多暇豫。如明德先生者,时在吾心眼中矣。见以可上人之雄,听以李百泉之杰,寻其吐属,如获美剑。方将藉彼永割攀缘,而竟以根随,生兹口业。不思谭局之易,而题鼎位之痴;不谅挥金之难,而怪琐郎之墨。“修慝辨惑”,先师之戒虚矣。不谓门下长者乃亦漫以为然。捧读大章,可谓焦原有险,曲突无择。其中画一,多有名言,照暗丹青,垂俟来俊。若不佞所指,似是发蒙振落之资;不佞所当,似是回飚末引之势。岂敢附君厨之后,为经营世业之伦哉!
  这封信依徐朔方先生考证大约写于万历十九年(1591)至万历二十一年(1593),此时业师罗汝芳已作故数年。在此前,管志道先后给罗汝芳多名弟子写信,讨论他们的老师罗汝芳的学行,批评罗汝芳对孔孟的过高推崇,批评罗汝芳弟子过于信奉老师。再如给焦竑《答焦状头漪园文书》、给杨起元的《答杨少宗伯复所丈书》、给邹元标《答邹铨部南皋文书》等,其意基本相似。同时,管志道对阳明后人的讲学活动多是持批评意见,多批评他们对孔孟的尊崇。他在《答焦状头漪园文书》里说:“君子仕而优学,若于同官同年同志中默结数人之密会,藏切磋于交往,寓赞助于庸行,上不疑,下不忌,而国家阴受道风之益,贤于标榜远矣……而近溪罗翁则以大会为快。……盖学孔子者有四大焉,有大道、有大愿、有大节、有大防。如罗先生可谓闻孔子之大道,发孔子之大愿矣。而于大节大防,荡然莫检,故不得为命世之学。”①(①管志道:《惕若斋集》(万历刻本)。)他在《答杨少宗复所丈书》中说:“方诸所世龙溪王先生与令师近溪罗先生之门人,其数似浮于孔门,然不再而流弊既起。……盖孔子之学赖阳明而一光,其敝也,发而不收,浮而不实,而见龙之脉穷矣。”①(①管志道:《惕若斋集》(万历刻本)。)在《答邹铨部南皋文书》中说:“故于垂殁之年,感得贵同年杨少宗伯贞复,信之(近溪)如促尼,尊之如佛祖。人以为厚待颜山农之报。而夷考此老与少宗伯相处之日又甚浅也。日浅而感深,何以致之?思及于此,则愧无以容身于天地间矣。”②(②管志道:《惕若斋集》(万历刻本)。)看来,管志道不断地给罗汝芳弟子写信辩学,反证其师,就是要他们放弃对老师学问的坚持,越是如此,越是令罗门弟子坚持老师的学问而不逾。从汤显祖给管志道的信就更可知汤显祖对师承学问的坚守,对老师师道尊严的维护与对老师为人及学术的崇敬。
   汤显祖在《答张了心》一信中又提及老师罗汝芳,信中说:
  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况如了心者,有江汉大国之风,又吾亡友子声之友乎。得子声之友,如吾子声在也。悲喜殊甚。扇头见故心人尚能楚歌也。盱有明德夫子语录,当已醉心。无宝山相失也。
   汤显祖在信中讨论的是君子情谊事。好友王子声去世,让人十分伤心,而与亡友的朋友成朋友了又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张了心就是这样—位好朋友,而好友又得离开,好在有老师的语录在,“当已醉心。无宝山相失”。信极言好友的重要,而更言有老师罗汝芳语录这一精神食粮的重要。
   汤显祖在《答邹宾川》信中明确指出老师对他的重要影响,这种影响从小时候师从老师即开始了。他说:
  弟一生疏脱,然幼得于明德师,壮得于可上人,时一在念,未能守笃以环其中。来去几何,尚悠悠如是,时自悲恒。屡拜良规,愧勉无量。僭评长公文字,知有当否。
  杜西华即杜应奎,与汤显祖同为临川人,同师从于罗汝芳。罗汝芳著作《近溪子集》即为杜应奎编纂,罗汝芳孙怀义、怀智刊刻。杜应奎还为师编纂了《志学宗传》,但未刊刻。杜应奎在《近溪罗先生集跋》里说:“至其学术接孔门正脉,则览者当自得之,所谓因文可以见道也,非奎之愚所能赞也。子戆曰:‘臣誉仲尼,犹两手捧土,置之泰山之巅,其无益于泰山之高明矣。’奎于先生亦云。”由此可见老师罗汝芳在弟子心中地位之崇矣。在同门之间也常忆及老师的教诲,汤显祖在《柬杜西华》说:“枕上觉气隐,因思明德师讲‘勿忘勿助’,大有入处。其语录幸抄示。此亦弟朝闻时也。”从信可知,老师关于“勿忘勿助”的讲释可治“气隐”。道教主张“神息相依,守其清静自然曰勿忘;顺其清静自然曰勿助。”合而言之,勿忘勿助。看来,老师的学问还可治汤显祖的病。
   二、汤显祖诗文中的怀念
   汤显祖对于业师的怀念之情,时常还流露在他的一些诗文里,他在给邹元标文集《太平山房集选》所写的《太平山房集选序》文里就写道:
  盖予童子时从明德夫子游,或穆然而咨嗟,或熏而与言,或歌诗,或鼓琴。予天机泠如也。后乃畔去,为激发推荡歌舞诵数自娱,积数年,中庸绝而天机死。
  邹元标比汤显祖小一岁,是一对好友,也与汤显祖的老师罗汝芳有师生之谊,汤显祖与邹元标算是同门师兄弟,怀念老师时常是他们的共同话题。邹元标(1551—1624),字尔瞻,别号南皋,江西吉水县人。他出身清贫,少时从泰和胡直游。胡直亦为罗汝芳好友,罗汝芳曾为胡直《胡子衡斋》所作序开篇即说:“庐山胡子,与余为同年好友,交也最友,知也最深。”万历五年(1577),邹元标中进士。他为官清廉耿直,后因不听从张居正,被廷杖八十,谪戍都匀卫(今贵州)。张居正死后,邹元标复官,任吏部给事中。不久,又因上书言事,他再次遭贬谪。从万历十八年(1590)至万历四十八年(1620)的三十年间,他没有做官,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熹宗天启元年(1621),被任命为吏部左侍郎,未到任又转左都御史。为魏忠贤不容,他辞官归里。天启四年(1624),在家去世。崇祯初年,被赠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谥号“忠介”。
  邹元标比罗汝芳足足小了三十六岁,他以在罗汝芳有生之年没有很好地向他学习求教为悔。邹元标在后来为罗汝芳所撰写的《近溪罗先生墓碑》里说:
  盖自予接近溪罗先生,则庶几虚而忘我矣。先生丁丑入贺,予侍先生左右者月余,承先生教旨不能有所入,迄今二十年事,先生已为古人,始知先生坐我春风中不觉,于是悔且恨,恨不得先生起九原而请质之。
  事实上,在罗汝芳生前,他们一有机会见面就讨论问题。如万历五年(1577),邹元标在京城侍奉罗汝芳并向他请教问题。一日半夜,罗汝芳问他会不会骑马,邹元标说会骑马,他们就从骑马说开去了。罗汝芳问:
   “登高何居?”
   “执辔身仰而前。”
   “下坂何若?”
   “执辔身俯而后。”
  “会他日无忘我。”最后,罗汝芳大声高叫。这近似偈语的话,邹元标不甚明白,在罗汝芳临行前,邹元标书面讨教。他写了一行字给罗汝芳,这行字是这么写的:“学有宗旨,有功夫,有入门,有结果,先生卒详教我。”罗汝芳看了纸条后,给他做了进一步的解释,说:
  孔门之学,求仁为宗,求仁莫先于恕。自名乎仁也,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名乎恕也,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长吾长以及人之长,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之掌。以言其体,则不虑而知,不学而能。体此于己,学而不厌;推此于人,教而弗倦。本体即功夫,功夫即本体;入门处即结果,结果处即入门。功夫、宗旨可一言而尽也。
  经这一解释,邹元标算是把问题弄清楚了。这一年邹元标中得进士。他们之间还有书信往来,探讨学问,邹元标曾写信向罗汝芳请教。他说:“不肖年来亦渐有路,妄谓此学一得即得,不得即终身不得。夫所谓即得者非影响袭取,先儒所谓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之谓也。吾学贯通直是与天地同流,廓然无涯,更复何物可以易?此先生以为然否?望裁教之。”但在现行的资料中没有见到罗汝芳就此问题的回答。
  万历九年(1581),邹元标向朝廷举荐罗汝芳为理学名臣。他在举荐辞里这么说:“惟道是学,而得失不入于心;逢人必诲,而贤愚不分其类。”罗汝芳去世后,杨起元所编辑的罗汝芳论学语录,定名《识仁篇》,刊刻印行时,邹元标为之撰序。可惜此书已散佚。杨起元还从罗汝芳语录中选编了《仁孝训》,邹元标又为之序,序中说:
  盱江近溪先生赤心为道,绝无他念。其尊信新建良知白首不移。顾世之谈良知者,或索之隐微杳冥。先生揭仁孝之旨,本赤子不学不虑之真,即美大圣神之基,令人易知易从,可久可大。在邹元标的心里,罗汝芳学术精深,是一般学人不可比拟的。他曾说:“元标反复窥先生于微,真令人心折神悚,非后世剽谈者可比拟。”罗汝芳对邹元标也是喜欢有加,他在《柬邹南皋吏部》说:“肩任纲常,主盟道脉,且言出由衷,冲融恳切,见者欣动而不容已。’
  同出师门,也加深了汤显祖与邹元标的感情,他们也经常探讨老师的学问,或追忆老师。他们俩的交往在邹元标的《汤义仍谪尉朝阳序》有介绍。邹元标先是听闻汤显祖虽是才士,但未能举进士,不易交往,引起了邹元标的好奇,于是前去探访,不料受到礼待,随后而成好友,“立谈间抉肝洞肠”,“日夕与之探奇订讹”,还在南京燕矶斗酒,班荆连榻,交往一日密于一日。邹元标在《汤义谪尉朝阳序》里说:
  义故一代才士,陆沉孝廉,癸未始登进士。余在掖垣,欲识其人。会议者曰:“是狂奴,不可近。”余心疑而过之。义从榻上起,摄敝衣冠,礼我。立谈间抉肝洞肠,余心喜,余未几调南,义选太常博士。义日无事,独垂帘探古图书,谢绝宾客。间启扃与余往来,余日夕与之探奇订讹,似不可以一时士方之。
  汤显祖中进士那年八月,邹元标自贵州都匀卫迁吏科给事中,又因弹劾徐学谟、慈宁宫火灾上时政六事,遂谪南京刑部照磨。汤显祖写信给首辅申时行之子申用懋,希望申用懋为邹元标讲情,在《与申敬中》中说:“执政不援,众庶不可户晓。善则归君,过则归相。他臣可言,主势喃斡。位至执政,不宜此言。”汤显祖前期主要精力致力于治邑理政,归隐后,主要精力在于戏剧创作与表演,而主张及表现的主要是“情”,邹元标劝其回归性理之学,这也是罗汝芳对汤显祖的希望。汤显祖在《答邹尔瞻》说:“弟近已绝意词赋。道者万物之奥,吾保之而已。”在《答马心易书》中还聊到邹元标的劝勉,“南皋书来,慰弟茫茫海宇,遂不能容一若士。倘若士此中不能容一海宇,即便为所弄矣”。尽管汤显祖主“情”,但也有谈“仁”谈“性”的时候,且也谈得深刻。邹元标对汤显祖给予肯定,“余独喜者,义志性命之学,兹固坚志熟仁之一机也”。汤显祖在为邹元标所写的《太平山房集选序》中,也谈“天机”、谈“仁”。而读了邹元标的大作,感叹不已。他说:“晚而得公文,乃始憬然叹曰,是何仁者之心而智者之言。如相马者,吾今犹未能定其色,知其人之天而已。公固谓予曰:‘非子莫为序吾文者。’因为欣言之如此。固将有事乎此而就正焉,非如世所云以托公千秋之名而已也。”汤显祖对邹元标也是称赞不已,他说:“如冰玉之清以明,如芝兰之馨,如英英乎其出云,而昭昭乎其发春也。令人挹而爱之不可忘,受而体之不可易。”
  汤显祖在《太平山房集选序》里深情地回忆了受业师影响的情况,由此也引起了邹元标的共鸣。这种尊师之情,传承圣学之志也影响了下一代,因而有汤开远归仁书院的创办,并因之希望“明德有光”,其学得以继续传播下去。邹元标热情地撰写《归仁书院记》,与汤显祖之子开远(伯开)探讨汤显祖与罗汝芳的师承情况。开远锐意理学,在家乡建归仁书院,传承性命之学,邹元标表示称赞。邹元标说:
  汤仪部义仍以词赋鸣一代。其子伯开锐志圣学,一日贽而谒予,澹如也。予语之曰:“尊公从盱江游,深有契于象外之旨,顾性不受羁,常托迹以游于世,世鲜有知之者。予起而绍明光大之,尊公明德有光矣。”伯开起而言曰:“不肖之不敢自陨坠也,实家大人耳提之力。”
  李超无曾就何人可师可友的问题征询过老师汤显祖,他向李超无推荐罗汝芳,认为可以拜之为师的有罗汝芳,可以为友的有达观。他在《李超无问剑集序》里说:一日,问余,何师何友,更阅天下几何人。余曰:“无也。吾师明德夫子而友达观。其人皆已朽矣。达观以侠故,不可以竟行于世。天下悠悠,令人转思明德耳。”遂去之盱,拜明德夫子像。而复过我,则发已覆顶额间矣。
  李超无,名至清,江苏江阴人,曾专程到临川来拜汤显祖为师,汤显祖与他书信往来,也有诗之唱和。从汤显祖的这篇序文中也可看出一直以来,老师在他心中地位之高,尊敬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这种感情,汤显祖也在不断地将它传下去。
   《春秋》是中国古代一部编年体史书,按年记载了春秋时鲁国从隐公元年到哀公十六年间(前722—前479)的历史大事。其纪年依据鲁国,记述范围却遍及当时整个中国。内容包括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天文气象、物质生产、社会生活等诸方面。孟子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而罗汝芳的弟子杜应奎根据自己的需要编辑了《春秋辑略》一书。他把《春秋》分为“五伦”,突出《春秋》中的孝之义,选编成册。在汤显祖看来,这与老师的仁孝思想是相关联的。他说:“诸侯卿大夫有事君不忠者,非孝也。五刑之属三千,无大于不孝者。”从这个角度看,《春秋》是一部刑书。孟子认为人与禽兽的差别就在于其“性”,在于人有仁孝之心,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君子存之,天下有孝子忠臣。庶民去之,天下有乱臣贼子”。这是业师罗汝芳最为推崇的思想,而《春秋辑略》的编辑成书正是对此肯定与弘扬,且认为此书的编辑“于先师仁孝动天之旨不远”。汤显祖在《春秋辑略序》中说: 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吾师明德先生,时提仁孝之绪,可以动天。融融熙熙,令人蓄焉有以自兴。《春秋》末之有详也。……得《春秋》为之惧而泽存,得孟子辩无父无君者为禽兽而《春秋》之义益存。忠孝同,《春秋》一《孝经》也。安见明德先生言《孝经》非即言春秋与。……杜君《春秋》分五伦,终以天应,近于志气交动之说。其于先师仁孝动天之旨不远。吾有取焉。
  汤显祖在四十多岁时,还时常回忆与老师的交往,忆起老师对他的影响,在《秀才说》里回忆十三岁时从师的情况,也回忆起在南京时与老师见面和老师对他耳提面命之事,给他震动很大,使他“夜思此言,不能安枕”,“久之有省”,而对老师的学术思想有更深的理解与认同。
   汤显祖不仅在文中写老师,在诗中也写老师。其中怀念老师的,如《奉怀罗先生从姑》:
   杖底山河数点烟,真人气候郁罗天。
   蓬壶别贮生春酒,京洛传看小字笺。
   鹤唳月明珠树里,渔歌风色杏坛前。
   也知姑射能冰雪,谁道汾阳一窈然。
   又如《罗浮夜忆明德师》:
   夜乐风传响,扶桑日倒流。
   无人忆清浅,夫子在南州。
  汤显祖赴广东徐闻任职,绕道去了罗浮山。罗浮山与罗汝芳家乡麻姑山一样,都是道教名山。麻姑山为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之中的第二十八洞天,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中的第十福地。罗浮山为道教十大洞天之第七洞天,七十二福地之第三十四福地。汤显祖对罗浮山怀有浓厚的兴趣,不仅写下了《游罗浮山赋》,还写了一系列诗以记其游,如《望罗浮夜发》《衙冈望罗浮夜到朱明观》《出朱明观》《答崔子玉明府朱明洞相迟不至二首》《至月朔罗浮冲虚观夜坐》《罗浮上帘泉避雨蝴蝶洞,迟南海崔子玉不至四首》《青霞洞怀湛公四首》《罗浮飞云岭》《下飞云岭》等。《罗浮夜忆明德师》是其中的一首。
   汤显祖还往往因遇到与老师罗汝芳经历相关的人、事、物等,马上勾起对老师的怀想。如《闻王子声令太湖,是明德先师旧莅》:
   云梦诸孙年少郎,罗公爱月旧池塘。
   不应此县宜仙令,百药山前常异香。
  王子声,名一鸣,湖北黄冈人,万历四十年(1612)进士,授太湖令。太湖也是当年罗汝芳中进士后任县令的地方。尽管两人前后任太湖令相隔六十年,但当汤显祖听说朋友王子声要去太湖县任知县,马上就联想起老师曾任职于此,于是写下这首诗,表达对老师的怀念之情。王子声与汤显祖为好友,汤显祖有多首诗写给他,如《黄冈西望寄王子声》《戊戌上计不见王子声,忆乙未春事》《送周子中归楚,追忆其叔见素沂孝廉并问王子声》等;也有书信往来,如《答王子声》。
   再如汤显祖有《正觉寺逢竺僧,自云西来访罗夫子不及》诗:
   万里伊州入汉阁,罗公不见履空还。
   今宵下马迎风塔,可似西南正觉山。
  汤显祖在正觉寺里见到远道而来寻找自己老师的僧人。僧人寻人不得,落空而回。而汤显祖的心情自然不会与僧人一样落空,老师无时不在他心中。提及老师的诗还如《相者过盱却寄曾舜徵二首》,其中一首云:在世何知出世难,向来长羡死灰寒。
   麻源得见罗夫子,春色渔歌起杏坛。
  曾舜徵也是罗汝芳的弟子,汤显祖在诗中提及他们都曾在南城师从罗汝芳。麻源在南城县城西,为麻姑山的一部分,有著名的麻源三谷。汤显祖在《伍仲元老人饮酒歌》也提及老师,诗的后半部分说:
   有子能装翡翠花,无人独爨青松把。
   谢郎弈墅宜酬对,罗公讲席曾沾惹。
   白云东冈草芜没,绿竹西塘梦潇洒。
   犹记长桥春醉时,月出高林人上马。
  诗中谢郎指谢庭谅、谢庭赞兄弟。汤显祖一生对老师十分尊敬,老师离世后,也常怀思念之情,这种感情常常流动于诗词字里行间。不仅如此,汤显祖还对老师的家人也十分亲近,亦常牵挂,这也是对老师的感恩与怀念。如《送饶伯真之天台,兼讯王给事明德长君五松子》:
   罗公弟子真神仙,烟装露宿能经年。
   昼采灵花盱姥宅,夜调春酒神公泉。
   武夷幔亭曾拂首,子晋中峰一携手。
   寻师直泛昆池莲,怀人戏折燕台柳。
   尔时谁到天台峰,大罗真人名五松。
   五松一去光响来,曾谁伐鼓朝天宗。
   汝今再响天台策,淮水金碑注桐柏。
   宁言六代有衣冠,且道千门对巾帻。
   由来此地足烟霞,绿海春深汝忆家。若见方平留画扇,为报麻姑扫落花。
  这首诗是饶伯真去天台时,汤显祖的赠诗。饶伯真不知何人,与汤显祖的关系如何亦不知,但此人既与王士性相识也与罗汝芳的长子五松子相识,不然汤显祖不可能向饶伯真问讯他们的情况。王给事即王士性。五松子即汝芳长子罗轩,字叔安,法号复初。罗轩与其父罗汝芳同赴广东,不幸在广东与弟弟罗辂、胡清虚同染疾而身亡。这一年,罗汝芳六十五岁,罗轩四十三岁。
   三、作《明德罗先生诗集序》
  罗汝芳去世后,其孙罗怀祖等还收集整理了他的诗,编辑成《明德先生诗集》,在万历二十五年(1597),汤显祖为诗集写序。九年之后,即万历三十四年(1606),刊行。陶望龄作《明德先生诗集叙》,何三畏写《罗先生诗稿跋》。汤显祖《明德罗先生诗集序》作文仅四百字,全文录于下:
  《记》有之:“入其国,其人洁净精微,深于《易》者也;温柔敦厚,深于《诗》者也。”如此则其人易知矣。孟子言:“尚友古之人,诵其诗,不知其人可乎。”今之人以诗相示,诵之则其人亦已可知矣。乃古之人若有其诗可诵,而其人尚有未可知者,以待论其世而后知。夫世之为世,古之为古也。古之为古,即其人之所以为人也。故夫论古之世而后知古之人。非其世何以有其人,然非其人亦何以有其世。故孟子曰:“伊尹柳下惠孔子,皆古圣人也。”
  明德夫子之巧力于时也,非所得好而私之。其于先觉觉天下也,可谓任之矣。而冲焉若后觉者。其所与人,盖已由由斯,而又非有尔我不相为浼之意。殆时尔耶。吾游夫子之世矣。所至若元和之条昶,流风穆羽,若乐之出于虚而满于自然也,已而瑟然明以清。夫子归而弟子不得闻于斯音也,若上世然矣。夫子在而世若忻生,夫子亡而世若焦没。吾观今天下之善士,不知吾师,其为古之人远矣。今之世诵其诗,知其厚以柔,而师之卒也,以学《易》。其静以微,亦非世所能知也。静故厚,微故柔。虽然,论其世知其人者,亦几其人哉。则亦诵其诗而可矣。万历丁酉夏四月望,临川门人汤显祖百拜谨书。
  要知道汤显祖序中所言,不妨先来梳理一下罗汝芳的诗歌。罗汝芳是一位学者、思想家,也是一位诗人,但他的学者之名掩盖了他的诗名。《明德先生诗集》收录了罗汝芳诗一百五十多首,从中可以看出罗汝芳诗歌基本风貌。其诗主要内容是歌咏祖国山水、描写自己的生活、叙述友情,也有少量的抒怀、怀古之作。
  罗汝芳一生钟情于讲学,视讲学为生命,到某地讲学,沿途他会游览一番。在任职期间,他也往往游历辖区内的山水名胜。有些胜景还让他流连忘返,喜不自禁。美丽的山水往往激发他的诗兴,于是他挥笔而就,一首首描绘山水的诗歌就这样诞生了。像这类描绘山水的诗歌在罗汝芳的诗歌之中占有相当的篇幅,如《夜游莲花峰》:
   村头雨歇云仍花,飘空万片惊纷孥。
   犬号竹里鸡篱外,咫尺莫认为谁家。
   寻山兴豪晚未足,诸君促骑行相续。
   林丛瀑洒云愈深,足着俄临千仞谷。
   篝灯谷底疑星光,云是野父茅结房。
   仆夫径迷远呼讯,嗷嗷指辨东西方。
   老僧经罢眠已久,却叩辉关开户牖。
   拾薪炊火夜似年,蒲团趺坐室如斗。朝来更上山之巅,飞帆远见梅江船。
   青莲亦有慈航在,安能共度境无边?
  莲花峰位于广东潮汕地区,罗汝芳讲学时游历此峰,并写下了这首诗。诗中写诗人与一伙朋友在夜里游山的情景。全诗充满诗情画意,峰下村庄雨过天晴,晴空如洗,空中云彩朵朵或行或驻,村舍点点,狗在竹篱里吠叫,鸡在竹篱之外寻寻觅觅,似乎进了一个熟悉的村庄,但近在咫尺又辨认不了这是谁家的小院。同行的朋友游兴正浓,大伙儿骑着马继续前行,林子越走越深,山色愈行愈浓,不觉已临千仞深谷。在这深山大谷之中,手中的火把,如天上星星般地闪亮,他们只能野宿山林间。大家在这里不辨东西,路径不熟,只好大声传呼,相互指路。山中古寺里的老僧早已诵经完毕入眠,却在大家的呼叫声里醒来开窗看究竟。拾柴点火做饭,大家似过年般打坐度夜,次日清晨又上峰之巅,远处梅江飞帆片片。最后作者以“青莲亦有慈航在,安能共度境无边?”一句设问结束全诗,意味深长。
   家乡的山水也是罗汝芳歌咏的对象,如《题郡二景》这两首诗写的是家乡南城的水,一是麻姑山的瀑布,另一是南城人民的母亲河盱江。
   麻姑春瀑
   玄女登霄亦几年,银潢手挽下瑶天。
   风雷昼撼苍龙吼,冰雪晴飞白玉悬。
   小有仙源分古洞,神功春酿挹灵泉。
   何当一醉迟王远,坐看沧桑换海田。
   盱江素练
   舆图何代开盱姥,秀发灵源派独长。影落银河星斗乱,湍回碧练水云香。
   蒹葭几为伊人溯,兰芷谁凭远客将。
   江岸幸留神物驻,夜深时见引龙光。
   万历二年(1574),罗汝芳与同道者一起经崇仁到宜黄,登华盖山再到乐安集会讲学,写下《登大华盖山 》《珠溪谩兴》等诗。六十岁那年初冬,他去云南之前还去了一趟福建的武夷山。武夷山虽属福建所辖,但离建昌府很近,出建昌府之新城县过福建的光泽、邵武,即可上武夷山。罗汝芳游武夷山正是沿这条路线走的。一路上,罗汝芳写诗多首,如《梦登武夷宫题壁》《武夷宫次陈狮冈韵》《上接笋崖》《天游观》《武夷对月》《游张仙岩》《武夷九曲棹歌次朱紫阳韵》(十首)《武夷三仰峰》《闽关分水岭》等。
  在罗汝芳现存的诗歌中,有一部分诗歌是纪事诗,在他的诗中没有对重大事件的描述,也没有对某件事的全程记录,往往只是记述某一事件的某一方面或某一瞬间,如《柯山仙集楼晚酌》《建溪晚酌》《题柯山宝岩寺壁》《凌太守过访从姑次谢》等。
  在罗汝芳诗中有很多抒写友情的诗。罗汝芳在大江南北都有门人弟子,他们之间也有着浓厚的感情,于是在师生之间也时有诗作传递与情感交流。这类诗在罗汝芳的诗作中占有一定数量,如《戏赠沈君典》《送徐生允修归临川》《别詹养真》《勖岳麓书院诸生四条》《别诸生》。罗汝芳对待弟子一片真情,对待朋友也如此,他的朋友很多,有道人、学者,也有官员,他们之间也时有诗词唱和,如《赠李卓吾太守》《别刘羽士》《送邓定宇还朝》《山居怀友》等。
  罗汝芳除了诗歌内容丰富外,诗歌的艺术成就也有一定的高度。罗汝芳提出:“言者,心之声也,未有不得其言而能得其心者。”“言,心声也。”其意是说文章、诗歌都是发自内心,是真心实意的表现。我们纵观罗汝芳的诗歌,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水则情溢于水,一草一木关乎情。他的这种感情的表现没有一点做作,做到情与自然景观相一致,水乳交融。他讲究赤子之心的自然流露,因而他的诗歌情感都是真感情,且自然流露,如《登衡岳祝融峰》《山居怀友》等等。罗汝芳诗歌的另一个特点是“隽而有味”。陶望龄、何三畏等都把罗汝芳诗与《诗经》相提并论,当然这有点过誉,但也说明在陶望龄看来,罗汝芳的诗歌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成就,究其原因应是他的诗有其“隽而有味”的一面。陶望龄说:
  先生之趣于诗,诗之内也,诗不必尽传,而意为犹远。若其以诗为人,以人为诗,以己为天地万物,以天地万物为己,好而乐之,安而成之。
  如《观日示同游诸子》《渡黄河寄朱东源督学》《林仲山雪后过访从姑次韵》《道经山家》《九牧铺遇雨》《云轩次韵》《珠溪谩兴》《南台纪兴》《沈玉阳枉顾从姑次韵》等等。何三畏在《罗先生诗稿跋》中对罗汝芳诗歌这一特色做了点评。他说:
  其诗大都渊源于二风雅,而出入于两汉三唐,揽其意象,色泽古而沉,隽而有味,真乎大雅之音哉。顾亦先生鼎脔豹斑之一,未足以概大全。而先生更有进于是者。
  汤显祖在序中对罗汝芳的诗作了大致评价。汤显祖在序中引经据典,先从《礼记》对《诗经》评介言起,再从孟子主张对知人论诗,诵诗识世说起,进而论业师其人,“夫子在而世若忻生,夫子亡而世若焦没”。再进而论其诗。汤显祖认为老师的诗“厚”且“柔”,读他诗的人都认同这一特点。“今之世诵其诗,知其厚以柔。”汤显祖在此不是简简单单地论老师其人其诗,而是充满感情,怀着敬仰之心,为老师的诗集写下这篇序文《明德罗先生诗集序》,推介老师的诗。南柯记·芳陨南柯记·议守

知识出处

汤显祖与罗汝芳

《汤显祖与罗汝芳》

出版者:江西高校出版社

《汤显祖与罗汝芳》该书以罗汝芳从姑山办学、汤显祖从姑山求学、“天地之性人为贵”、“人情之大窦”与“赤子之心”、“空宵为梦罗夫子”等五章的篇幅,论述了罗汝芳与汤显祖的师生交谊,罗汝芳心学思想对汤显祖为人、从政乃至文学创作的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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