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权近与其“四端七情”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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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四端七情之辨》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9041
颗粒名称: 一、权近与其“四端七情”论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15
页码: 077-091
摘要: 本文记述了朱子学者权近在韩国朝鲜朝初期活跃,并与郑道传并称为朝鲜朝初期朱子学的双璧。他致力于性理学的研究,著有《入学图说》和《五经浅见录》等重要著作,其中《入学图说》被称为韩国“图书学”的嚆矢。该书涵盖了儒家经书的内容,并以图解形式呈现,方便初学者理解。权近注重心性论,将心与性、情、意、诚、敬、欲等概念进行了详细分析。他还批判了佛教的心说,强调心的虚灵洞彻和神明的作用。此外,他将理气概念纳入心性论,并以“天人心性合一之图”阐述人的道德行为根源和修养论。
关键词: 四端七情 论辨 朱子学

内容

活跃于丽末鲜初思想界的朱子学者权近(字可远,号阳村,1352—1409年)与郑道传一起并称为朝鲜朝初期朱子学的双璧。权氏为安东人,曾受教于李穑和郑道传。他出身文臣贵族家庭,曾祖父即是前文所介绍的高丽朱子学先驱权溥。
  据年谱记载,权近步入仕途初期颇为顺当。他年17岁中成均试,年18岁(洪武二年己酉),三月中馆试第二名,五月樵隐李仁复、牧隐李穑同掌礼闱中第三名,六月擢殿试丙科第二名,七月直拜春秋检阅。历任中正大夫成均祭酒、艺文馆提学、成均馆的大提学、大司成等官职。但是,38岁(昌王元年)时他因“礼部咨文”事件中言事所牵连被贬到黄海道牛峰,后又贬至宁海。①在韩国儒学史上不管是“以图示说”的研究传统,还是四七论辩的理论萌芽皆可以追溯至权近,故后人赞其道:“丽朝以来,非无名人器士,而所尚者,文章勋业也。惟文忠公郑梦周,始传程朱之学,而遭时不幸,未有著述。文康公权近,有文章学识,而《入学图说》以四端七情,分左右书之。此所以理气之发于二歧也。后来学者传袭之论,无复异趣。”②
  他一生致力于性理学理论之探究,为朱子学的本土化作出了重要贡献,泽堂李植曾说过:“我国先儒,皆无著述,权阳村说经论学,始有著述。”③其力作《五经浅见录》按照朱子学观点阐释了“五经”,而《入学图说》则是韩国最早一部理解朱子学思想的入门向导书籍,影响曾及于日本。
  权近的《入学图说》是其为初学者讲授“四书五经”而作的一部“以图示说”的性理学入门书籍。全书分为前后集,前集中载有“天人心性合一之图”、“天人心性分释之图”、“大学指掌之图”、“中庸首章分释之图”、“诸侯昭穆五庙都宫之图”等26种图说;后集中则收有“十二月卦之图”、“周天三辰之图”、“一朞生闰之图”、“天地竖看之图”、“天地横看之图”等14种图说,共计40种图说。卷首有权近的“自序”,卷末有郑道传和卞季良的跋文,书中权近将儒家经书中能够“图示”的内容尽己所能以图解的形式表现出来,极大方便了初学者的学习。
  此图说对郑之云的《天命图说》和李滉的《圣学十图》都产生了巨大影响。李滉的《圣学十图》中的“大学图”与权近的“大学指掌之图”可说是一脉相承。因此《入学图说》被后人称为韩国“图书学”的嚆矢。
  尽管为初学者而作,《入学图说》还是集中反映了权近的心性论思想。其中又以“天人心性合一之图”和“天人心性分释之图”尤为根本。该书收录的40篇图说中,讲授“四书”的有6篇,讲授“五经”的有3篇,讲授“河图洛书”的有10篇,讲授礼的有4篇,讲授天文地理的有12篇等等。在这40篇图说中,较能反映其性理学思想的是“天人心性合一之图”、“天人心性分释之图”、“大学指掌之图”、“中庸首章分释之图”、“中庸分节辨议”、“语孟大旨”、“五经体用合一之图”、“五经体用分释之图”等篇,而“大学指掌之图”、“中庸首章分释之图”、“语孟大旨”、“五经体用合一之图”、“五经体用分释之图”等图示正是权近对“四书五经”内容的系统解说图。权近思想除了此图说外,还散见于《阳村集》、《礼记浅见录》以及《三峰集》之注释内容。
  下面,首先对其“天人心性合一之图”①(见图2)作出分析。
  此图集中反映了权近的哲学思想。在该图解释的开头他便写道:“朱子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今本之作此图。”②表明此图的理论依据来自朱熹的宇宙论(理气论)。紧接着又写道:
  右图谨依周子“太极图”及朱子《中庸章句》之说,就人心性上以明理气善恶之殊,以示学者。故不及万物化生之象,然人物之生,其理则周,而气有通塞偏正之异,得其正则通者为人,得其偏且塞者为物。即此图而观,则诚字一圈,得最精最通而为圣人;敬字一圈,得正且通者而为众人;欲字一圈,得偏且塞者而为物;其下禽兽横者得其尤偏塞而为草本者也。是则万物化生之象亦具于其中矣。夫天地之化,生生不穷,往者息而来者继。人兽草木,千形万状,各正性命,皆自一太极中流出。故万物各具一理,万理同出一源。一草一木各一太极,而天下无性外之物,故《中庸》言:“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物之性,而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呜呼至哉!”①
  可见,此图是权近谨依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和朱熹的《中庸章句》之说制作而成。权近在图说中还附上其与弟子的有关天人心性问题的答问。此图不仅谈到了“太极”、“天命”、“理气”、“阴阳”、“五行”以及“四端七情”等性理学的核心概念,而且还将这些概念之间的关系以图示形式清楚表示出来,使学者易于理解和把握其要领。
  权近的性理学说非常重视“心”,以至于在其心性论中“性”是在论“心”时才附带成为讨论的对象。权近曰:“心者,合理与气以为一身神明之舍,朱子所谓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①如图中所见,他对“心”这一概念作了详细辨析,并对像“性”、“情”、“意”、“诚”、“敬”、“欲”等概念皆从心性论到修养论多角度作了分析。从图中可见,他将“性”之德目规定为仁、义、礼、智、信;“情”则指代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和喜怒哀惧爱恶欲;“意”为几善恶;“诚”乃真实无妄,纯亦不已,圣人性之;“敬”为存养省察,君子修之;“欲”为自暴自弃,众人害之。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心”大体上是相较于“身”而言。因为他认为,心是人所得乎天而主乎身者,是具众理而应万事者。故他写道:“愚以为惟虚,故具众理;惟灵,故应万事。非具众理则其虚也,沫然空无而已矣。其灵也,纷然流注而已矣。虽曰应万事,而是非错乱,岂足为神明之舍哉。故言心而不言理,是知其有舍,而不知有其主也。”②若从理学的心身关系的角度来看,因“心”有具众理而应万事之功能,故主宰个体肉身活动的只能是“心”。可见,性理学以为人的身体和神明的作用皆与“心”相关联。
  另外,心之重要特征,即“虚灵洞彻”与“神明”问题在图中虽未标示,但是在论著中也有对此一问题的相关论述。他认为,心不仅仅是“神明之舍”,更是具有虚灵之妙之特性的认识器官。因心是“气之精爽”、“气之灵”,故此心具有虚灵之特性,可以应对万事。他将心比喻为“心之灵而镜之明也”,还说:“心之本体,寂然无朕,而其灵知不昧,譬则镜性本空,而明无不照。盖随缘者,心之灵而镜之明也。”③心之寂与镜之空是不变者,而心则以此感应万变而无穷尽。他还认为心所生发的行为可以为善为恶,而为善的行为必源于纯善无恶之性。
  权近和郑道传皆为丽末鲜初的著名斥佛论者,权氏在展开其性理学“心”论的同时还对释氏所讲之“心”作了批判。“盖外边虽有应变之迹,而内则漠然无有一念之动,此释氏之学第一义也。”①佛教不承认外部世界的真实存在,以为现实世界为虚幻的、不真实的存在。这种心说所隐含的是遁世绝俗、逃避现实的消极的人生态度,自然与主张积极入世、力求为万世开太平的儒家人生观相去甚远。因此受到儒者的猛烈抨击。对此权近也批评道:“非具众理则其虚也,沫然空无而已矣。其灵也,纷然流注而已矣……故言心而不言理,是知其有舍,而不知有其主也。”②可见,他所讲的“心”正是朱子学所言之天理论视域下的理气之心。
  值得注意的是,权近绘制此图的目的在于“就人心性上以明理气善恶之殊,以示学者”③。将理气摄入心性域来讨论是韩国性理学的重要特色,这一理论传统其实亦肇始于权近。韩儒的心性学说与其说是对人之性情问题的探究,不如说是从理气论的向度对人的性理问题的阐发。因人的行为皆与心理活动相关联,所以韩儒在思考如何使人的思想和行为具有正当性、合理性时重点考察了人的行为的根源,即试图立足于心性论以阐明人之道德行为的发生根源。于是,属于理学本体论范畴的理气概念被纳入心性论域,用于直接讲明人的道德行为的来源和根据。从“天人心性合一之图”中可以看到,“心”分善恶,而整图则被代表理气的白色和黑色一分为二。心具众理,性源于理,理若如实呈现即为纯善。故圣人即是完全实现心中之理者。
  如前所述,韩国性理学关注的首要课题是“人”,即具有道德良知的现实中的人。这一特点从《入学图说》开篇第一图“天人心性合一之图”中亦能窥见。此图说首先要辨明的是人的心性问题,而非天地万物如何化生的本体论问题。
  人在现实生活中面临善恶选择时如何抉择“善”,这是关乎修养论(工夫论)的问题,为此权近标出了“敬”。图中善恶被分在“心”之两侧,而“敬”又与二者相关联,意为人之为善为恶皆系于以“主敬”为主的存养省察工夫。
  其次,讨论其“天人心性分释之图”的“天”之图(见图3)和其“人”之图①(见图4)。
  从《入学图说》的排序中也可看到,权近是在第一图“天人心性合一之图”
  中先论人之后,又在“天人心性分释之图”中次第论及“天”、“诚”、“敬”。“天人心性分释之图”之“天”之图显示“天为一大”:“一者”意为以理言则无对,以行言则无息,故为万殊之本;“大者”则意为以体言则无外,以化言则无穷,故为万化之源。其“以理言则无对”的观念与日后李滉“理极尊无对”的思想可谓一脉相承,皆基于以理为本的理气论传统。“敬”是指主敬涵养下学工夫,“诚”是天人合一之媒介,故《中庸》有言:“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免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①
  在“人”之图下,权近附言道:
  人者,仁也。仁则天地所以生物之理,而人得以生而为心者也。故人为万物之灵,仁为众善之长,合而言之道也。圣人至诚,道与天同。君子能敬以修其道,众人以欲而迷,惟恶之从。故人者,其理一,而所禀之质,所行之事,有善恶之不同。故其为字,歧而二之,以示戒焉。人能体仁,以全心德,使其生理常存而不失,然后可无愧于为人之名。而其效必能得寿,不然则生理丧而非人矣。②
  依权近之见,“仁”是天地所以生物之理,在人则为心。因此人是万物之灵,仁为众善之长,而将二者合而言之便是道。他进而指出惟君子能敬以修其道,而众人则迷于欲念、惟恶之从。权近将“仁”也就是文中所谓“生之理”视为人的本质。众所周知,儒家将“仁”视为人与万物共同的普遍原理,表现在人身上即为“人之性”。
  再次,讨论其“天人心性分释之图”之“心”之图(见图5)。
  对于此“心”之图,权近解释道:
  心者,人所得乎天而主乎身,理气妙舍、虚灵洞彻、以为神妙之舍而统性情,所谓明德而具众理、应万事者也。气禀所拘,物欲所蔽,其用之发有时而昏。学者要当敬以直内,去其昏而复其明也。其字形方者,象居中方寸之地也。其中一点,象性理之源也。至圆至正,无所偏,象心之体也。其下凹者,象其中虚,惟虚故具象理也。其首之尖,自上而下者,象气之源,所以妙合而成心者也。其尾之锐,自下而上者,心于五行属火象,火之炎上也,故能光明发动以应万物也。其右一点象性发为情,心之用也;其左一点象心发为意,亦心之用也,其体则一而用则二。其发原于性命者,谓之道心而属乎情,其初无有不善,其端微而难见,故曰道心惟微,必当主敬以扩充之。其生于形气者谓之人心而属乎意,其几有善有恶,其势危而欲坠,故曰人心惟危,尤必当主敬以克治之。遏人欲之萌,充天理之正,常使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然后危者安,微者著。动静云为自无差谬而圣贤同归,参赞天地亦可以驯致矣。不然,则人欲日长,天理日消,此心之用不过情欲利害之事,虽有人形,其违禽兽不远矣。可不敬哉。①尽管此文篇幅不长,权近还是简明扼要地对心身关系、心之结构、心之机能、心之作用、心之体用等都作了必要的说明。在心身关系方面,主张心是“人所得乎天而主乎身”,亦即心为身之主宰;在心之结构方面,认为心是理气妙合而为神妙之舍;对于心之机能则主虚灵洞彻,由是明德而具众理、应万事;对于心之作用倾向心性关系中“心统性情”;至于心之体用则主心体至正无偏而为性理之源也——性发为情、心发为意即是用。①其体则一,而用则二。道心原于性命而属乎情,“其初无有不善,其端微而难见,故曰道心惟微”;人心则生于形气之私而属乎意,“其几有善有恶,其势危而欲坠,故曰人心惟危”。因此,以主敬工夫扩充天理之正,以遏人欲之萌,使人心听命于道心,便可做到危者安而微者著。以上是权近心论的主要观点,可以看出其基本见解皆来自朱熹理论。如对心之机能,朱熹曾有如下论述:“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②在文中权近还探讨理欲之关系,以为二者此消彼长,必由主敬工夫方能扩充天理,所谓“人欲日长,天理日消”。
  此图需注意的是,权近按心的字形将其分为两个部分加以解释:其一为“理之源”;其二为“气之源”。他将道心和人心、情和意以性为中心分别列于“理之源”和“气之源”之下:道心属情,其初无有不善;人心属意,其几有善有恶。在权近看来,此时之“情”根于理,作为“四端”之情无有不善,人心是发于气之意,故其几有善有恶。理学家一般认为,人的思想行为或源于“性命之正”,或生于“形气之私”,韩儒则更倾向于从理气之发的视角来探讨此一问题。权氏殆以作为心之二用的情意分别生于理与气——“其体则一而用则二”。“情”和“意”乃人心的两种发用方式,源于性命者为道心(情),生于形气者为人心(意)。因此“学者要当敬以直内”,防止生于私欲的行为的发生。
  “人心道心”问题在韩国儒学史上极为重要。权近对此一问题基本立场是“人心惟危,尤必当主敬以克治之。遏人欲之萌,充天理之正,常使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然后危者安,微者著。”依其之见,“情”的行为一般能呈现较为理想的状态,源于气的“意”则不然,后者之呈现或善或恶,不由“心”的作用即无以引之向理。
  权近以“理之源”和“气之源”判分人心以作解释,对后世学者影响甚大。
  最后,再讨论其有关“性”的论述(见图6)。
  理学宇宙论(本体论)需借理气说才能得到阐发。从上文可见权近的思想大体不离伊洛渊源,是故在其学说中“性”总被赋予普遍宇宙之原理义,所谓“性即理”是也。
  在《入学图说》中,权近彰示“性”之图并写道:
  性者,天所命而人所受其生之理具于吾心者也。故其为字,从心从生。人与万物其理则同,而气质之禀有不同者焉。告子曰生之谓性,韩子曰与生俱生,释氏曰作用是性,皆以气言而遗其理者也。《中庸》曰天命之谓性,《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①
  此图亦是为初学者而设。权近自言道,其训天人心性分释之意有些破碎,但是初学者则一见即可知其大意要旨。并标榜其解说皆本自程朱的格言,非为其臆说。初学之士的要务,则在于动处下功夫,而存养之事已包含在“敬”之中。
  理学的根本特征在于反躬实践,而在现实中如何如实地呈现“理”和实践“理”遂成首要课题。为此权氏欲将天人问题转化为心性问题,以图在心性层面上实现“天人合一”这一儒家最高价值理想。心作为理气之合既具形上之特性,又有形下之特性。而且心还以“虚灵洞彻”统摄性情,由是具众理以应万事者。因此,在心的层面上追求其与性理的合一便是“仁学”思想的主旨。
  “心具众理”强调的是“理”常存于人心。理学家认为,人心之理即性理不能如实呈现的主要原因在于“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②之故。权近重视“性”,亦因“理”只有通过“性”的发用才能呈现。那么,究竟由何呈现呢?无疑是要由“心”来呈现。从此意义上说,权近“心统性情”的思想可以视为对主体以其“实践性”能动地呈现天理的一种阐述。
  如前文所述,他将“性”定义为“天所命而人所受其生之理具于吾心者”。①这与程朱对“性”的论述大体相同,伊川曾言:“心即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论其所主为心,其实只是一个道。”②又说过:“在天为命,在义为理,在人为性,主于身为心其实一也。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有不善。”③陈淳在《北溪字义》中解释道:“盖理是泛言天地间,人物公有之理。性是在我之理,只这道理受于天而为我所有,故谓之性。”④相较于程朱,权近的性理概念更强调“生之理”之义。
  “性”字“从心从生”,仅就字形便可了知其与人心、人生的密切关系。作为性理学家,权近对历史上出现的不同“性”说评价道:“告子曰,生之谓性;韩子曰,与生俱生;释氏曰,作用是性,皆以气言而遗其理者也。《中庸》曰天命之谓性,《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⑤在他看来,告子、韩非子以及释氏之“性”论的主要理论缺陷是未意识到人之为人的根本特征,即所谓“义理之性”。这也反映了性理学追求的不仅仅是个体的安身立命,而且还是更广泛意义上的人类道德水平的提升。于此可见,儒家的确比其他学派理论更具道德关怀。权氏的“性”论与其说对人之本性的阐发,不如说是对人的能动实践能力的揭示,故可将其拟于实践性理学。
  权近在书中“天人心性分释之图”的“性”条里面还写道:
  昔唐韩子《原性》而本于《礼书》,以喜怒哀乐爱恶欲七者为性发之情,程子亦取而言之。今子以四端属乎性而七情列于心下者,何也?曰:“七者之用在人本有当然之则。如其发而中节则《中庸》所谓达道之和,岂非性之发者哉!然其所发或有不中节者,不可直谓之性发,而得与四端并列於情中也。故列于心下,以见其发之有中节不中节者,使学者致察焉。”又况程子之言,以为外物触而动于中,其中动而七情出,情既炽而其性鉴矣。则其不以为性发也,审矣。①
  他认为“七情”中发而中节者与“四端”之善并无二致,皆为同质之善;而发而不中节者则非为性之所发,故不能与“四端”并列。依权氏之见,“四端”为理之所发;而“七情”却并非如此。权近不仅依此区分“四端”和“七情”,还进而以理气分判道心与人心:“理本无为,其所以能灵而用之者,气也……道心为危,人心惟微,则固以理气分言之矣。夫心之发其几有善恶之殊,若纯乎理而不杂乎气,则其发安有不善哉。”②从权近“心”之图(图5)中可见,是以“理之源”和“气之源”的视角对心进行解读。依其思路,性之源是理,心之源是气。心为理气之合,故其发用呈现为道心和人心,前者属理,后者属气。同时心又统摄性情,理所当然“心之用”又可以显发为“情”和“意”。“情”发于“性理”,“意”发于“心气”。发于性理之善和发于心气之善者,虽同为至善之物,显发为“善”的过程却各有差异。这一过程乃攸关性理学存养理论和方法的重要课题,对此权近未作具体阐发。直至16世纪,李滉、李珥等理学家群体们才对之进行深入而具体的讨论。
  权近在书中对“四端”和“四德”的关系作出了解释。“‘恻隐、辞让、羞恶、是非即仁义礼智之端,非有二也。今子既以四者列于情下,又书其端,于外别作一圈,何也?’曰:‘四者之性,浑然在中。而其用之行,随感而动。以为恻隐、辞让、羞恶、是非之心则是心,即为四者之端,诚非二也。然发于中者,谓之心;现于外者,谓之端。故孟子于此几两言之,或言端,或不言端。而朱子于言端,以为犹物在中,其端绪见于外,则其义愈明而不容无辨矣。’”③对于学生就此问题的提问,权近回答说四者之性是浑然在中者,而四者之端则是犹物在中而其端绪见于外者。二者诚非二物。其实这是讲仁义礼智之性如何生发为恻隐、辞让、羞恶、是非之情的问题。对于性情关系问题,朱子学的基本看法是“情根于性,性发为情”;权近在此亦持相同立场。但他之所以视二者为“诚非二物”,是因为四德与四端之情皆为纯善之物的缘故。
  权近还指出:“理为心气之本原,有是理然后有是气,有是气然后,阳之轻清者,上而为天,阴之重浊者,下而为地……天地之理,在人而为性,天地之气,在人而为形,心则兼得理气,而为一身之主宰也。故理在天地之先,而气由是生,心亦禀之,以为德也。”①在此基础上,他着重解释了“五常”、“四端”、“七情”等心性论的基本问题。《入学图说》首次提出的“四端”与“七情”的关系问题,开韩国儒学史上著名的四端七情论辩之先河。沙溪金长生(1548—1631年)说过:“退溪先生七情四端互发之说,其原出于权阳村《入学图说》。其图中,四端书于人之左边,七情书于人之右边。郑秋峦之云,因阳村而作图,李滉又因秋峦而作图,此互发之说所由起也。李滉曰:‘四端理发而气随之,七情气发而理乘之。’是阳村分书左右之意。”②不仅如此,权近还在独尊儒术的基础上对佛、道进行批判并阐述自己的观点。他强调“理”的绝对权威,认为“理为公共之道,其尊无对”③。权近这一思想后为李滉发展为“理尊无对”说和“理贵气贱”说,从而开启了韩国儒学史上著名的主理论传统。
  权近有关四端七情问题的看法实为百余年后李滉、奇大升、李珥、成浑等诸家旷日持久的“四七”论辩之滥觞,其思想后来被李滉为代表的岭南学派继承和发扬,在韩国儒学史上产生深远的影响。
  “四端”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四种伦理上的道德情感,典出《孟子·公孙丑上》;“七情”则指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生理上的自然情感,典出《礼记·礼运篇》。二者之间的关系问题在我国并未引起注意,却在16世纪的韩国儒学界引发了一场“四端七情,理发气发”的大论辩。这一论辩最终使韩国性理学走上了以心性论为中心的哲学轨道,在东亚儒学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对“四端七情”这一问题的关注意味着韩国儒学已然开启本土化的进程。
  权近与郑道传虽然同为朝鲜朝初期的理学大家,但是在接受和传播朱子学方面却各有特色。郑道传致力于对现有朱子学理论的理解与实践,并以之为据批判佛教。而权近则更注重朱子学理论本身的探究与思考。若就两人对韩国朱子学的理论贡献而言,权氏显然大于郑氏。故权近被后世学者视为朝鲜朝初期朱子学的主要代表。李滉也很服膺权近的学问,曾对其评价道:“阳村学术渊博,为此图说极有证据,后学安敢议其得失。”①权氏《入学图说》还是韩国最早的儒学图示类书籍,所以他被目为韩国儒学界“以图释说”研究范式的开创者。不仅如此,权氏之学还传至日本,且在日本儒学界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日本曾多次翻刻权氏《入学图说》,现存宽永甲戌刻本和庆安元年刻本等。
  权近的主要著作有《五经浅见录》、《入学图说》以及《三峰集》中的《佛氏杂辨》序,《心气理篇》注、序等。现有《阳村集》(40卷)。

知识出处

四端七情之辨

《四端七情之辨》

出版者:人民出版社

本书以四端七情问题为理论线索,从比较哲学的视角探讨了“四七”之辨的产生、演变及其在东亚儒学史上的意义。在论述过程中,还对与“四七”之辨有密切关联的“无极太极”之辨、“人心道心”之辨作了详细的阐发。此为朝鲜朝前期著名的二大论辩。本书还论述了丽末鲜初朱子学的传人、其“官学”地位的确立以及朝鲜朝前期太极论、道学论、气本论的思想建树。围绕“四端七情理气”之发、“四七人心道心”等问题展开的论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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