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心性论的三个核心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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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涵养工夫研究》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8483
颗粒名称: 一 心性论的三个核心命题
分类号: B244.7
页数: 20
页码: 275-294
摘要: 本文记述了朱子提出“心具众理”的思想,认为心是理的载体,心未发时仁义礼智之理已具。心具有主宰地位,性是心之理,是心之本。晚年朱子更重视“心具众理”,认为心是理的存放处,不能以性为静、以心为动,否则会导致心性分离。普通人本具众理,但如果不做工夫会失去此具理之心;而圣人只要发明此心就能自然成德,不用担心气质的影响。“心具众理”是成德的依据,也是涵养工夫的依据。
关键词: 南平市 朱子思想 落实 架构

内容

(一)心具众理1.“心具众理”的提出与诠释朱子“心具众理”的思想最早在1171年的《尽心说》中提出,其主旨是诠释《孟子》“尽其心者,知其性也”一段,朱子认为:“心则人之主于身而具是理”①,陈来以此为标志,提出:“朱子在己丑之悟和‘仁说’之辨前,心性论的思想基本形成。”②《仁说》后朱子完整表述“心具众理”的命题,朱子说:“心具众理,变化感通,生生不穷,故谓之易。”③朱子以“心具众理”强调了心的主宰地位,1177年在《孟子集注》中进一步阐述“心具众理”的思想,他说:“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④“心具众理”命题是朱子论证性善论的重要命题,也是确立本心主宰地位的重要命题,也是对涵养工夫必要性的确认。《集注》编定后,朱子在49—59岁主要集中于涵养与格致等关系的讨论,所以其对心性论的建构没有再花费心力,朱子在这一时期的书信中较少讨论心性思想,《语类》中有若干与周舜弼的集中讨论。
  “心统性情者也。”“寂然不动”,而仁义礼智之理具焉。动处便是情。有言静处便是性,动处是心,如此,则是将一物分作两处了。心与性,不可以动静言。凡物有心而其中必虚,如饮食中鸡心猪心之属,切开可见。人心亦然。只这些虚处,便包藏许多道理,弥纶天地,该括古今。推广得来,盖天盖地,莫不由此,此所以为人心之妙欤。理在人心,是之谓性。性如心之田地,充此中虚,莫非是理而已。心是神明之舍,为一身之主宰。性便是许多道理,得之于天而具于心者。发于智识念虑处,皆是情,故曰“心统性情”也。⑤
  朱子认为“心具众理”是在心寂然不动之时,是心之未发,而此时仁义礼智之理已具。朱子强调心性的贯通,认为不能以性为静,以心为动,如此则心性分离。“心具众理”说明了理本然具于心而为性,心体为虚而能包藏理的心性一体的关系,同时又强调了心为主宰的地位。朱子后来又提出:“心之全体湛然虚明,万理具足。”①“心具众理”说明了心未发前为心之全体的状态,但当心发于智、识、念、虑处之后,则为情,情是心之所发,所以“心具众理”是“心统性情”命题的一部分。“心具众理”说明了“心统性情”中未发之心与性的关联,成为未发前涵养工夫重要的心性论基础。朱子说:“未发之前,万理备具。才涉思,即是已发动;而应事接物,虽万变不同,能省察得皆合于理处。盖是吾心本具此理,皆是合做底事,不容外面旋安排也。今说为臣必忠、为子必孝之类,皆是已发。然所以合做此事,实具此理,乃未发也。”②朱子指出未发之前本心已具全理,成为已发后万事万物合于理的根据,如此也证明了涵养于未发之前是已发工夫的基础。未发前涵养工夫的地位得到落实。
  2.晚年对“心具众理”的重视
  对于“心具众理”的命题,朱子进入晚年后有了大量的讨论,这是他对心与理关系的进一步完善,刚开始他以邵雍的说法描述心是理的存放处,他说:“理之在心,即所谓性,故邵子下文又曰:‘心者,性之郛郭也。’”③朱子想要说明理以心为载体,这说明了心与理的结构关系。但后来他对邵雍的说法又不满意了,因为不能说明心与理从功能上的关联,同年他对姜权叔说:“如邵子又谓‘心者性之郛郭’,乃为近之。但其语意未免太粗,须知心是身之主宰而性是心之道理,乃无病耳。”①朱子认为邵雍的说法与自己比较接近,但邵雍所言未免太粗,朱子认为只从结构上言心与性的关系过于粗糙,不仅从结构上说心是性之载体,从功能上说心之所以居于主宰地位是因为性作为天理存于心中,所以言心不能离性,心具有主动义。在中年时期朱子言“心具众理”就是为了说明心的主宰地位,但心的主宰地位是因为理本具于心是先在的。朱子64岁时,又对“心具众理”中心的状态做了进一步讨论,他说:“圣人此心虚明,自然具众理”②,又说:“自天之生此民,而莫不赋之以仁义礼智之性,叙之以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则天下之理,固已无不具于一人之身矣。”③可见朱子区分了普通人与圣人具理的不同方式,普通人是“本具众理”,圣人则是“自然具众理”,都是“心具众理”,从心与理的关系上看普通人与圣人是一样的,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依据,也是能够成德的依据,只是成德的方式不同罢了,普通人如果不做工夫就会失去此具理之心,而圣人只要发明此心就能自然成德,不用担心气质的影响。“心具众理”是每个人成德的依据,也是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的原因,朱子说:“然惟人心至灵,故能全此四德而发为四端。物则气偏驳而心昏蔽,固有所不能全矣。”④在此,朱子认为只有人心至灵,其能所禀赋的四德为全,而物因为气偏而四德不全,故不能发为四端。在朱子这里“心具众理”是成德的依据,他说:“此心虚明,万理具足,外面理会得者,即里面本来有底,只要自大本而推之达道耳。”①未发前具理之心是大本,所穷之理是心内本具之理,所以从大本推出去才能实现达道,“心具众理”在朱子这里是成德的起点,是涵养工夫的依据。65岁后,朱子为纠正辅广为学过于轻率的问题,又以虚实关系进一步对“心具众理”中心和理的关系做出说明。
  先生良久举伊川说曰:“‘人心有主则实,无主则虚’。又一说却曰:‘有主则虚,无主则实。’公且说看是如何?”广云:“有主则实,谓人具此实然之理,故实;无主则实,谓人心无主,私欲为主,故实。”先生曰:“心虚则理实,心实则理虚。‘有主则实’,此‘实’字是好,盖指理而言也;‘无主则实’,此‘实’字是不好,盖指私欲而言也。以理为主,则此心虚明,一毫私意着不得。譬如一泓清水,有少许砂土便见。”②
  朱子提问辅广说伊川有“心有主则实,无主则虚”和“有主则虚,无主则实”两个说法,辅广认为“有主则实”是说人心所具之理是实然之理,所以实,“无主则实”是说心没有主宰,以私欲为主,所以为实。对此朱子没有反对,并进一步提出“心具众理”说明了心虚则理实,心实则理虚的状态,“有主则实”即理实,实是好的说法,“无主则实”则是私欲充实本心,实是不好的说法。如果心中以理为主,则此心虚明,则私欲的影响就较小,就像水清澈见底,有少许沙土就很明显,很快就能被清理。此处,朱子说明心之虚实与心为主宰的关系,对“心具众理”中心与理的关系又做进一步分析。同一时期,朱子也与廖子晦大量讨论心的虚实关系,唐臣请教朱子《中孚传》中所言虚实关系:“大抵虚根于实,实出于虚,及其虚也,实之理未尝不在焉;于其实也,虚之义未尝不存焉。”①对此,廖德明表示反对,他说:“‘有主则实’‘有主则虚’,虚实二说虽不同,然意自相通,皆谓以敬为主也。敬则其心操存而不乱,虚静而能照。操存不乱,外患自不能入;虚静而能照,外物自不能干,无有二事。”②廖德明认为无论是“有主则实”,还是“有主则虚”,都要以持敬为主,但是朱子则提出廖德明的说法有不周之处。
  所云“实出于虚”,此尤无理。至谓执虚忘实、泥实失虚,皆极有害。大抵如今一念之间,中无私主便谓之虚,事皆不妄便谓之实,不是两件事也。其说又以存养于中为虚、应接于外为实,亦误矣。子晦之言,大抵近之,但语有未亲切处耳。后段虚实之说亦类此。子晦之说甚善,但敬则内欲不萌、外诱不入,自其内欲不萌而言则曰虚,自其外诱不入而言故曰实,只是一时事,不可作两截看也。③
  由引文可见,朱子也认同唐臣对“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理解,但反对“实出于虚”的说法,并且认为“执虚忘实”“泥实失虚”的说法十分有害。朱子认为一念当中,心没有被私欲主宰称作“虚”,事情皆合于理称作“实”,虚与实说的不是两件事,也就不能直接以未发已发来区分虚与实,所以“存养于中为虚,应接于外为实”这个说法不够准确。朱子又指出廖子晦以“敬则内欲不萌、外诱不入”言虚实也不妥,因为内欲不萌与外诱不入二者是一时之事,不能分开说。朱子对“心具众理”之心的状态做细致的辨析主要为了说明“心具众理”中心为虚的结构,但又有主宰的能力,这与心为虚灵明觉是一样的意思。1198年李孝述致信朱熹说:“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窃疑人得正且通之气,故心体中虚,虚则灵,如水之清,火之明,鉴之光,皆是体虚所以透明,心亦然。……似亦主虚灵者为说,彻头彻尾许多工夫皆欲全此心之虚灵,以融会众理,酬酢万事而已,以此观之,恐虚灵不昧乃心之所以为心,而圣学之基本也,不知是否?”①李孝述认为明德就是虚灵不昧之心,具众理而应万事,心之虚灵是心之所以为主宰的原因,也是圣贤之学的根基。对此,朱子表示“同上”②。“心具众理”与明德都是朱子“性善论”的另一种表达,朱子在晚年仍然在确立性善论的地位,为涵养工夫提供依据,涵养就是涵养此虚灵不昧之心,虚灵不昧主要从心的功能义上说,相比中年时期重在从性之全体言心,心的主动义、自觉性更加凸显。
  问:“或谓‘虚灵不昧’,是精灵底物事;‘具众理’,是精灵中有许多条理;‘应万事’,是那条理发见出来底。”曰:“不消如此解说。但要识得这明德是甚物事,便切身做工夫,去其气禀物欲之蔽。能存得自家个虚灵不昧之心,足以具众理,可以应万事,便是明得自家明德了。若只是解说‘虚灵不昧’是如何,‘具众理’是如何,‘应万事’又是如何,却济得甚事!”③
  由引文可知,朱子认为不必要分别以“虚灵不昧”“具众理”“应万事”解释“心具众理”中心的状态,只要识得明德就是此虚灵不昧之心,切实在自己身上做工夫,去除气禀与物欲对本心的遮蔽,可见朱子在此所说即涵养工夫。晚年时朱子注重对支离的警惕,将涵养落实于日用中,如果只说“虚灵不昧”是什么,“具众理”是什么,“应万事”是什么,这对做工夫没有什么帮助。可见,朱子晚年对“心具众理”做详细讨论不在于对心、性、理做名义上的区分,而是为了明确本心主宰的地位,是对性善论的地位的确认,目的也在于为涵养工夫的落实提供依据。
  对于朱子“心具众理”的命题,牟宗三、唐君毅、陈来等几位朱子学者都有不同的解释,并根据各自对“心具众理”的理解而对朱子的道德形态做出判定。牟宗三认为朱子的“心具众理”不是“本具”而是通过认知而“外具”,他说:“‘具’,是认知地、管摄地、关联地具,并非是‘心即理’之实体性的心之自发自律地具。”①基于这样的理解,牟宗三认为朱子的心不具有能动性,属于他律道德,他说:“朱子不加分别,一概由存在之然以推证其所以然为理,而此理又不内在于心而为心之所自发,如是其所言之理或性乃只成一属于存有论的存有之理,静摆在那里,其于吾人之道德行为乃无力者……而最大之弊病即在不能说明自发自律之道德,而在流于他律之道德。此即为性之道德义之减杀。”②牟宗三认为朱子的“心具众理”之具是“后具”,理不内在于心而为心之所自发,显然是只从“认知义”上理解朱子之心,而忽略了朱子“心具众理”的结构义,心所认知之理是本具之理,而心能认知也是基于理具于心后心的虚灵明觉,所以心有能动义,而具有本具和自具的能力在里面,显然牟先生对朱子的“心具众理”诠释有所偏失。
  唐君毅与牟宗三不同,他认同朱子“心具众理”是心性论的命题,他说:“朱子在心性论上,确定此心体之自存自由,而依此心体之虚灵明觉,以言其内具万理,以主乎性,外应万事,以主乎情。”①唐先生认为“心具众理”是心体灵明,心体是自存自由的,所以能内具万理,成为性情的主宰。唐君毅承认朱子心与理的关系是“自具”、“内具”,他强调心有“能具”“自具”的能力,他说:“由朱子之重言此心之能具理以为性,尽心以知此性,而此理即天理;故有心之人与万物,即不同其类。万物虽亦依此理以生,然不似人之有此心者,能自觉其内具此理为其性,而自尽其心以知之。”②可以看出,唐先生认为朱子的心是自觉具理,能够自尽其心而知之,即尽心、知性都是自觉的发动,所以其实认同朱子的道德形态为道德自律。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唐先生虽然认为朱子之心是“能具”“自具”,但却不是“本具”而是“后具”,他说:“朱子之以心为气之灵,无形中即显出一重心与气之关系,而轻心与理之关系之色彩……即吾人之生乃先由天以禀得此气,而后可言理具于其中,以为其性。”③唐先生认为心与理的关系是先有了心的现实性,只要是现实之心必定是气禀之后而言,此后才可以说理具于心,唐先生强调的是心承载理的关系,所以必须先有了真实的心的存在,才有承载理的可能,唐先生从现实层面理解心与理的关系,但是朱子所言“心具众理”中心与理是同时性的存在,甚至理具于心的结构义先于心的认知义,所以“心具众理”是“自具”,也是“本具”。
  陈来与牟、唐两位先生有不同的理解,陈来说:“朱子‘心具众理’命题是建立在其对心与理、心与性既区别又联系的认识基础上的。心与理的区别从构成论上说是‘心包万理’,心是一个系统,而理却只是这一系统的一个方面、一种属性或本质,而不是整个系统本身。”①他又说:“‘心具众理’是指人的内心先天地具有道德的品质和属性。所以‘心具众理’是指‘理’先天地内在人心,并不是说‘心具众理’是经过修养之后才达到的一种道德境。朱熹认为‘心具众理’即孟子万物皆备之说。……这些都是强调理先天具备于人心之中。”②陈来又对“心具众理”与“心与理一”做了区分,为“心具众理”命题的意义做了证明,他说:“人心昏蔽之时,道德本性不能完全得到表现,意识活动也就不可能完全合理。这时候虽是‘心具众理’,但不是‘心与理一’,更不是‘心即理’。”③陈来认为“心具众理”是存有层面上的“心与理一”,是人之为人所先天具备的道德原则和潜在的能力,而“心与理一”则是工夫后的境界。从“心具众理”到实现“心与理一”要通过艰难的工夫,陈来说:“人心中包含各种不合理义的思维情感,但理作为本质始终在心中潜存,为了使人的现实意识完全变为道德意识,受到性理的完全支配,理学要求人要在修养境界上作到‘心与理一’。”④由此可见,陈来从“本具”角度诠释朱子的“心具众理”,指出“心具众理”是其对性善论的表达符合朱子本意。
  (二)心如谷种
  1.以“心如谷种”释仁
  “中和新说”时期,朱子尚未以伊川“心如谷种”来说明心性关系,中晚年时期朱子开始借用伊川“心如谷种”的命题对心、性、情的关系做进一步分辨,可以说是对中年时期《仁说》思想的深化。朱子说:“须知所谓‘心之德’者,即程先生谷种之说,所谓‘爱之理’者,则正谓仁是未发之爱,爱是已发之仁尔。只以此意推之,不须外边添入道理。”⑤朱子在《仁说》时期就以“心之德,爱之理”释仁,在此又以“心如谷种”来解释“心之德”,以“已发之仁”解释爱,可以看出朱子是以未发释仁,以已发释爱,延续《仁说》时期以仁等同于性体、仁体、天心的观点。朱子还以二程“仁包四德”的说法与“心具众理”相贯通,仁作为心之德包含了仁义礼智四德,也包含了仁、义、礼、智、信五常,这都与《仁说》相一致。50岁后,朱子所言与此前发生了变化。
  明道“医书手足不仁”止“可以得仁之体”一段,以意推之,盖谓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物所得以为心,则是天地人物莫不同有是心,而心与德未尝不贯通也。虽其为天地,为人物,各有不同,然其实则有一条脉络相贯。故体认得此心,而有以存养之,则心理无所不到,而自然无不爱矣。才少有私欲蔽之,则便间断,发出来爱,便有不到处。……故求仁之切要,只在不失其本心而已。……然又尝以伊川“谷种”之说推之,其“心犹谷种,生之性便是仁,阳气发动乃情也”,盖所谓“生之性”,即仁之体,发处即仁之用也。①
  由引文可知,朱子在此以“天地生物之心,而人物所得以为心”来解释仁,这与《仁说》时期并无不同。但是,朱子不再将仁直接等同于“天心”,而是直接落到“人心”上说。朱子认为天地人物都有此心,而心与德都互相贯通,所以天地人物都有此心,都有此德,仁成为每个人心都具有之德。朱子认为虽然天地、人物都各有不同,但是其中都有一条脉络相贯,所以人物之心能够得到天地之心的德。因为天地人物都具有此仁心,所以要存养此心,如此则心已发后都能为爱。如果本心被私欲遮蔽,则不能都发为爱,所以做工夫最重要的地方只在不失本心而已,如此朱子说明了修养工夫还是主要依靠涵养工夫,朱子仍是从性善论上确立涵养工夫的地位。朱子进一步以伊川“谷种”之说解仁,提出心犹如谷种,以生之性作为仁之体,发动后为仁之用、为情,如此朱子就将仁与心等同。1185年,朱子与吕子约再论仁说。
  然窃恐所谓“只就发用之端而言,则无由见仁之本体”,只此一句,便是病根也。盖孟子论仁虽有恻隐人心之殊,程子于此亦有偏言专言之别,然若实于恻隐之偏言处识得此人心专言者,其全体便可见。今只为于此认得不真,故不能有以识其全体,乃欲广大其言以想象而包笼之,不知言愈广大而意愈不亲切也。程子之言,惟“谷种”一条最为亲切,而“非以公便为仁”者亦甚缜密。①
  由引文可见,朱子认为吕子约所说如果只在发用之端言仁,则不能见仁之本体的说法本来就有问题,朱子认为孟子论仁、二程论仁都有偏言专言的区别,如果在恻隐处能识得此恻隐之心,则此心之全体便可见,现在只是认得不认真,所以不能识全体之心。朱子认为伊川“心如谷种”言心最贴切,而其“非以公为仁”的说法也十分缜密,朱子在中年时期着重分析过“非以公为仁”,其在中晚年时期不做特别解释。1188年,朱子与周舜弼再论仁。
  所论“仁”字,殊未亲切,而语意丛杂,尤觉有病。须知所谓“心之德”者,即程先生“谷种”之说;所谓“爱之理”者,则正所谓“仁是未发之爱,爱是已发之仁”耳。只以此意推之,更不须外边添入道理,反混杂得无分晓处。若于此处认得“仁”字,即不妨与天地万物同体。若不会得而便将天地万物同体为仁,却转见无交涉矣。①
  这是朱子50岁后第二次与周舜弼论仁,朱子仍以二程的“谷种”之喻为据,认为周舜弼论仁有误。朱子一再强调“心之德”就是伊川所说的“谷种”,是未发之仁体,“爱之理”说明了爱是“已发之仁”,就这样区分已经很清楚了,不需要再做过多的解释。如果能理解这一点,则不会妨碍仁与天地万物同体,如果不能,就是将万物同体为仁,就是以公为仁。此时朱子接近晚年,晚年后朱子仍对性情之辨十分注意。
  2.以“心如谷种”辨仁爱
  进入晚年后,朱子更多地关注性情之辨,与方宾王多次围绕仁的理解展开论辩,辨析以方宾王“四端为性”即认情为性的观点。
  然而仁难言也,尝即圣贤言心处及程子讲论及此者观之,亦随有所见。比因读程子曰“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阳气发处乃情也”此语,以身体之,似有省处,而后于圣贤之言与程子之说似可类推。夫仁者,天理之统体而存乎人者,盖心德之合而流动发生之端绪也。心之具众理,犹谷种之包容生意,而其流动发生之端即此谓生之性,故曰“恻隐之心,仁之端”而“元者,善之长”也。夫谷之生而苗、长而秀、成而实,根条花叶、形色臭味,各有定体,不可相错,然莫不根于种而具于生之性。譬之万事万物之理、父子之亲、君臣之义,以至于屣履之微、语默之暂,亦皆有为当然不易之理,莫不根于心而具于流动发生之端,此义之名所以立而体用所以兼备也,故曰“理一而分殊”。②
  引文是方宾王亦以伊川“心如谷种”之喻来解释仁,认为仁是天理之统体而存于心,是心与德相结合而流动发生的端绪,如此即将仁解释为端绪。在此,方宾王以“流动发生之端”解释仁,又以同样的思路解释“心具众理”,认为理具于心流动发生之端,认为“心具众理”就像伊川所说的“谷种之包容生意”,此流动发生之端就是伊川所言“生之性便是仁”。并且,方宾王亦以此解孟子“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的说法,以恻隐之心为生之性。方宾王又提出万事万物当然之理都存于心流动发生之端,这是体用所以兼备的原因,其以仁为体、以义为用,认为心包仁义就是心兼体用。对此,朱子做了详细辨析。
  所论“仁”字,大概近之。而以发生流动之端绪为仁,则是孟子所谓“恻隐之心”、程子所谓“阳气发处”皆指情而言之,不得为仁之体矣。又所谓事物之理皆“具于流动之端”,然后见“义之名所以立而体用所以兼备”,此语亦似微有义外之病。大抵“仁”字专言之则混然而难名,必以仁义礼智四者兼举而并观,则其意味情状互相形比,乃为易见。……仁义礼智同具于性,而其体浑然,莫得而见。至于感物而动,然后见其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用,而仁义礼智之端于此形焉,乃所谓情,而程子以谓“阳气发处”者此也。但此四者同在一处之中,而仁乃生物之主,故虽居四者之一,而四者不能外焉。此《易传》所以有“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之说,固非独以仁为性之统体而谓三者必已发而后见也。大抵仁义礼智,性也;恻隐、羞恶、是非、辞逊,情也;心则统乎性情者也。以此观之,则区域分辨而不害其同,脉络贯通而不害其别,庶乎其得之矣。①
  由引文可见,朱子并没有对方宾王全面否定,他认为方宾王论仁与自己大概意思相近,并且认同其“心如谷种”“生之性谓仁”等说法。但是,方宾王最主要的问题在于不辨性情,以流动发生之端为仁,就是以仁义礼智为四端,本质上是认性为情。朱子认为孟子所说的“恻隐之心”和伊川所说的“阳气发处”都属于从情上言,并不是仁之体。朱子进一步指出方宾王将“心具众理”解释为“具于流动之端”,亦是犯了认性为情的错误,因为仁如果从“专言”上说,仁包四德,容易混淆而难以解释,所以仁一般从“偏言”上说,但如果要对仁做出定义则必须结合仁义礼智四者而言才比较全面。仁义礼智同具于性,而与性浑然一体,未发前而不可见,但与外物发生感通之后,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则是仁义礼智所发出的端绪,就是情的部分,也是伊川所言的“阳气发处”。但仁义礼智四者之中应以仁为主,所以仁居四者之中,四者都不能离开仁而言,故不能只以仁为性之体,而将义、礼、智三者为情之用,仁义礼智皆是性。朱子认为应以仁义礼智为性,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为情,这样就不会将性情混同且知性情二者脉络相通。次年,朱子又与李尧卿围绕仁的解释展开性情之辨。
  《集注》“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爱乃仁之一事,理属乎性,而理乃仁道之大全,故爱不是仁而爱之理则仁也。理者性也,爱者情也,性则体,情则用。仁之为道,本性而该情,而心乃性情之主乎!主乎性,则所以然之理莫不具于心;主乎情,则所当然之爱莫不发于心。由是而理完于此,由是而爱行于彼,皆心有以主之,则仁岂非心之德欤?①
  引文是李尧卿讨论朱子《集注》中仁的解释,李尧卿认为“仁者爱之理、心之德”说明了爱是仁的一部分,理属于性,理是全部的仁道,所以爱不是仁,爱之理为仁。接着,李尧卿认为理就是性,爱就是情,性为体,情为用,仁本于性包括情,心是性情的主宰。心以性为主时,则万理具于心,心以情为主时,则爱发于心,无论未发已发,心都是主宰,仁是心之德。对此,朱子说:“‘爱之理’,所说近之。‘心之德’,更以程子‘谷种’之譬思之。”①可见,朱子赞同李尧卿以爱为情、仁为性的观点,但认为应该从伊川“谷种”之喻来理解“心之德”比较贴切。可见,朱子认为“心如谷种”更能说明心包仁义礼智四德,比“心统性情”的解释更为准确,因为“心如谷种”体现了性与情的区别。
  (三)心统性情
  朱子晚年对性情关系的阐述强调性情脉络相通,但更加注重辨析性情之别。对于性情的区分,朱子晚年仍是延续中年时期以性为未发、以情为已发的观点,他说:“有这性,便发出这情;因这情,便见得这性。因今日有这情,便见得本来有这性。”②性与情的关系是情从性发出,从发出的情可以看到性本然是什么样子,这是朱子的四端之说。所以朱子更准确地落实在心的未发已发、体用上区分性情,他说:“性是心之道理,心是主宰于身者。四端便是情,是心之发见处。四者之萌皆出于心,而其所以然者,则是此性之理所在也。”③同年,履之又问未发之前心性之别,朱子又说:“心有体用,未发之前是心之体,已发之际乃心之用,如何指定说得!盖主宰运用底便是心,性便是会恁地做底理。性则一定在这里,到主宰运用却在心。情只是几个路子,随这路子恁地做去底,却又是心。”①62岁时朱子又说:“性不可言。所以言性善者,只看他恻隐、辞逊四端之善则可以见其性之善,如见水流之清,则知源头必清矣。四端,情也,性则理也。发者,情也,其本则性也,如见影知形之意。”②67岁时朱子还说:“孟子谓情可以为善,是说那情之正,从性中流出来者,元无不好也。”③以上朱子所言,皆从心之未发已发、体用结构上区分性情,明确未发之前是心之体,已发之际为心之用,心是性情的主宰,性是心的道理,情是心的发见处。朱子在此以心之未发已发、心之体用言心、性、情三者的关系比中年时期表述得更清楚。
  中年时期朱子以“心主性情”“心兼性情”等说法说明心对于性情的贯通和主宰地位,晚年时期朱子大量以“心统性情”的命题对心、性、情的关系做出讨论,强调心统贯性情,突出心的统贯地位。61岁时,朱子以太极、阴阳之同异比喻心性关系,他说:“性犹太极也,心犹阴阳也。太极只在阴阳之中,非能离阴阳也。然至论太极,自是太极;阴阳自是阴阳。惟性与心亦然。所谓一而二,二而一也。”④朱子以心为阴阳,以性为太极,太极在阴阳之中,不能离阴阳而言太极。心与性也是从存在上说是一,但从功能来说各有存在的意义。62岁时朱子进一步揭示心与性的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他说:“性对情言,心对性情言。合如此是性,动处是情,主宰是心。大抵心与性,似一而二,似二而一,此处最当体认。”①性与情相对,心与性情又相对,性是发动之后心合于理的原因,而发动处则是情,心则是性情之主宰。心与性从存在来说是一,从发动来说又是不同的,朱子说:“动处是心,动底是性。”②发动的地方是心,所发动的东西是性,如此就能知道性是心的内容和本质,心是承载性的地方,性没有形体为虚,性的发动需要借助心这个实体来完成。如此说明“心统性情”是“心主性情”和“心兼性情”两个含义的集合,既能说明心与性的结构关系,也能说明心与性的功能关系,这也是朱子晚年服膺张载的“心统性情”的原因。
  问性、情、心、仁。曰:“横渠说得最好,言:‘心,统性情者也。’孟子言:‘恻隐之心,仁之端;羞恶之心,义之端。’极说得性、情、心好。性无不善。心所发为情,或有不善。说不善非是心,亦不得。却是心之本体本无不善,其流为不善者,情之迁于物而然也。性是理之总名,仁义礼智皆性中一理之名。恻隐、羞恶、辞逊、是非是情之所发之名,此情之出于性而善者也。其端所发甚微,皆从此心出,故曰:‘心,统性情者也。’性不是别有一物在心里。心具此性情。心失其主,却有时不善。”③
  由引文可见,朱子认为对于心、性、情三者关系的说明,张载的“心统性情”和孟子的“四端说”都是极好的说法。朱子认为性无不善,情为心之所发,可能会有不善,但不能就依此认为此不善不是心所发出的。心本然没有不善,已发后流于不善是因为情受到物欲的影响。性是理的总名,仁义礼智都是性中的条理,恻隐、羞恶、辞逊、是非都是已发之情,因为情出于性所以为善,但都是由心所发出的,所以说“心统性情”。同年,朱子又说:“性、情、心,惟孟子横渠说得好。仁是性,恻隐是情,须从心上发出来。‘心,统性情者也。’”①“心统性情”说明了心未发和已发时与性、情的关系,也说明了心包性情的结构,这与“心具众理”的命题相互贯通,朱子说:“心以性为体,心将性做馅子模样。盖心之所以具是理者,以有性故也。”②心以性为本体,即性在心中,性是心的馅子。心之所以能具此理,就是因为性在心中,如此“心具众理”之理是“所当然之理”而非“所以然之理”,这就说明朱子的穷理工夫始终都在道德修养的领域中,没有泛化到知识领域。
  因为“心统性情”诠释了心与性情关系的结构义和功能义,朱子晚年后将张载“心统性情”的观点作为心、性、情关系的定论,他说:“因言,心、性、情之分,自程子张子合下见得定了,便都不差。如程子诸门人传得他师见成底说,却一齐差!”③朱子晚年还依此批评五峰没有将心、性、情三分,导致情没有下落处,他说:“旧看五峰说,只将心对性说,一个情字都无下落。后来看横渠‘心统性情’之说,乃知此话有大功,始寻得个‘情’字着落,与孟子说一般。孟子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仁,性也;恻隐,情也,此是情上见得心。又曰‘仁义礼智根于心’,此是性上见得心。盖心便是包得那性情,性是体,情是用。”④朱子认为孟子以仁为性,恻隐为情,为仁之端绪,性是体,情是用,而五峰以性为未发,心为已发,心与性相对,情没有下落处,“心统性情”最大的功劳就是将心、性、情三分,情的地位得到了落实。朱子晚年对上蔡等程子门人和胡五峰心性论批评皆以张载的“心统性情”和孟子的“四端说”为依据,并且从朱子的表述中可知朱子晚年对情的重视,也正是基于对情的作用的认识,朱子证明了已发工夫的重要性。

知识出处

朱子涵养工夫研究

《朱子涵养工夫研究》

出版者: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本书以朱子涵养工夫为研究对象,将朱子涵养工夫的发展分为中年、中晚年、晚年三个阶段,梳理出朱子涵养工夫思想发展的大体脉络和发展历程。全书围绕朱子涵养工夫的内容、涵养工夫内在的关系以及涵养工夫在朱子工夫论中的地位三个角度对朱子涵养工夫进行了考察;从脉络发展的视野厘清朱子涵养工夫的内容和思想地位;从学术史论辩的视野探寻朱子涵养工夫的特点;从工夫论的确立到完善的动态考察探求朱子涵养工夫思想背后的心性论的建构和完善的过程;从而对朱子的修身涵养理论进行了整体性、系统性、动态性的研究,也对学术史上关于朱子涵养工夫的诸多判定和争议进行了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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