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图书馆

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日，海汀县伪警察局在中国共产党对国民党军政人员起义投诚政策的感召下，摆脱了国民党的控制，弃暗投明得到新生。我是这一事件的策划者、领导者，现将个人思想演变过程和该局官警起义投诚始末，回忆追述如下：
  （一）
  早在一九三三年，曾经在上海抗日，获得全国人民爱载的十九路军，在陈铭枢、李济琛、蔡廷锴等将领领导下，发动福建事变，设立反蒋抗日的人民政府于福州。那时我在厦门中学读书，平日参加爱国宣传活动，同情十九路军反蒋抗日的立场，在老师同学的鼓励下，毅然报考了十九路军在厦门招考的政治人员训练班。被录取后受训三个月，分配在部队中做政治工作，宣传反蒋抗日，激励爱国热情。不久十九路军失败，又回归学校继续读书。由此对我国当时政治内幕开始有些认识。
  全面抗战开始，我在龙溪县第二区署任区员，因兼巡宫职务，所以被调去福建省警官训练所受训，从此转任警察专业人员，分配在南靖县城关警察所工作。该县代理县长、财务科长、国民兵团副团长等人，不顾前线军情紧急，后方人民生活困难。竟将征收来的救国捐、飞机捐等公款作为赌注，夜以继日打牌取乐。还要唱起国民总动员的高调，加紧抓壮丁，和敲诈民财。稍有爱国心与正义感的人，莫不愤恨至极。我在群众的鼓舞下，不管自己职位低微，决心利用警察权力，伸张法纪制裁这一批民族败类。所以带领警察包围伪县政府，逮捕了这些高级赌博犯，依法给予惩办。事过不久即遭打击报复，他们伪造人证物证，向伪省政府控告我有“异党”嫌疑。因此，我被调去梅列保安处受察看三个月。经过老师同学营救，才免被判罪重新给我工作。并得到机会，前往战时首都重庆，参加“中央警官学校”调训班学习。路过大后方几个省、市，看到一方面是难民流离失所，交通阻塞秩序纷乱；另一方面是发国难财者，酒楼舞厅一夕千金的景象。尤其经过大火烧后的长沙，亲眼看到全城成为瓦砾场，人为灾难触目惊心，怎不使人对于抗战不力，殃民成性的当局感到发指；回省后我虽继续担任警官职务，但常与同学刘浑生等密谈国事感概万千，暗下决心改变政治立场，寻找救国出路。
  （二）
  一九四八年春，我被调任国民党海汀县警察局长。海汀县位居九龙江下游，邻近厦门，物产丰富，被列一等县。国民党政府人员多以本县为“肥缺”，极力争取来县任职，榨取较多油水以饱私囊。地方土绅控制“党、团”组织，与官僚勾结，争权夺利，鱼肉百姓。中统和军统两个特务系统，伸向党，政机关，成为统治核心。虽然同是蒋介石的爪牙，但却明争暗斗，如同水火。海汀县大部分地区都在中统控制之下，只有浮宫，白水，港尾三处，军统较占优势，县一级机关团体则多数掌握在中统手中。前任警察局长因是军统分子，和县级单位时生磨擦，受到排挤，立足不住。这时我在省警保处第一科担任外事股股长，省警保处处长认为我既没有参加军统核心组织，派性不强能和中统协调，且又熟识闽南地方情况，所以派我接任该县警察局长。我由福州来到海汀，了解到县党部书记长，县参议会议长，以及商会长，农会长等，除了各自拉拢一部分乡镇保甲长以外，还拥有私人武装打手。这些穿着便衣带着短枪的各部分武装人员，其主要生活来源多半是靠贩卖鸦片，开设赌场，敲剥诈骗而来。政府睁一眼闭一眼不敢干涉取缔。官僚、绅士、流氓三种人结成一体，确是名符其实的，暗无天日的社会。
  这时解放战争已进入决定胜负阶段，人民解放军开始了全国规模的反攻。各地学生正闹起轰轰热热的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爱国运动。我既担忧国事，又急于寻找个人出路，得知张圣才先生接受中共华南局的使命，在厦门策动国民党人员起义投诚。同时由李济琛等在香港组织的“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后来改组为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也派人在厦门联络有志之士迎接解放。我由张圣才、刘浑生二人介绍，参加了这个国民党内部的地下反蒋组织，从此一心一意想为解放全国贡献微力。
  （三）
  一九四九年春，三大战役胜利结束，全国解放在望，我以喜悦的心情，准备迎接解放。海汀县警察局，除在城关设有局本部（内分督察室，总务，行政，司法等股。）刑警队，城厢警察所外，还有港尾、海沧、浮宫、卓港四处警察所，员警共一百余人。为了便于指挥控制，我把外面四处警察所人员也都集中城关。并在离城关二十里处的碧浦村，设立警察训练班，对外说是正常的警察集训，实则预先布置战时立足点，在情况发生变化时有个退路。又和漳州、厦门进步警官同学暗中通气，遥相支援。海汀警察局原有武器不足应付战时需要，为了充实起义力量，我设法向厦门借来捷克式轻机枪两挺，美式冲锋枪四支备用。当时海汀已出现动荡局面，有海外关系的官僚士绅，开始携眷潜逃；执迷顽固分子，聚集力量准备孤注一掷。在东北、华北、华中和淮海以及南京上海等战役中，被人民解放军击溃逃出的国民党军官数千人，被收容在临时组织的军官团，由少将团长方先觉带领，开驻海澄。伪伞兵部队第二团，也开来浮宫候轮要去台湾。本省反动当局指令伪闽南师管区司令童懋山，组织“闽南反共纵队”。该纵队共编三个支队，其第一支队司令倪履长率部驻扎海汀，兼任海汀县县长。另外两个支队，一驻长泰一驻南靖。除了这些正规武装以外，海汀地方武装，还有县自卫队一个中队，商会长许庚申控制下的武装，也领取“反共救国军”的番号与人民为敌。所以海汀境内反动势力嚣张，他们联合组织勘乱委员会，频频召开应变会议，妄图负隅顽抗，并阴谋破坏公路桥梁及其他重要设备。海汀县政府在厦门设立临时办事处，将文书档案迁移厦门保存。反动头目们，打算如果阻挡不了南下解放军的攻势，准备转入山区打游击，破坏人民政权。他们还想长期潜伏，策应蒋军反攻。在这种形势之下，警察局仅有一百多人武装，不可能正面与反共势力对敌，所以采取暂时隐蔽自己的立场，虚与委蛇的态度，保存实力待机而动。不久，汤恩伯，毛森等相继逃来厦门，蒋介石也亲自来过鼓浪屿，召开会议布置防务，妄想据守厦门，阻击人民解放军。毛森就任厦门警备司令后，运用军统特务猖狂活动，大肆迫害地下党员、爱国人士和进步学生。我在厦门的警官同学林广义被毛森扣押，另一个同学张奋生（原厦门市警察局思明分局长），避来海汀，我送他到漳州暂住。（后来他和南下大军取得联系，协助解放军筹备粮食，担任响导，策动云肖。诏安国民党人员起义等，做出一些贡献，至今还在厦门人民政府工作。）张圣才和刘浑生也从厦门逃出，潜居龙溪许茂洲，邀我前往会晤，我送给证件，掩护他们去泉州。（后来张、刘二人和泉州一批同志联合起义，随叶飞兵团解放厦门。）我去浒茂洲时，碰到农工民主党干部郑静庵，和由厦门转移到内地的共产党员梁明富、叶绍书等人，由林文吉介绍与我相识。（我在一九四〇年任石码警察所长时与林文吉、郑静庵认识。）后在石码林文吉家中，开过两三次会议，讨论起义和策反工作。
  （四）
  海汀县警察局人员一百多人中，警官占二十多人，警官训练所毕业生居多，也有少数是复员军官，警长警士大多数受过反动教育，存在很大政治偏见。便衣警察更是吸收自地痞流氓分子，思想顽固品质恶劣。在当时情势下，不能把起义的意图明白告诉他们，可是时局的动荡难免导致他们产生各种想法，因此有的部属曾经问我：“时局如此，你打算去台湾么？”我答说：“去台湾不见得会有出路，我正在考虑着。”我的部属表态说：“你打算怎样，我们跟你一致行动。”于是我用暗示的方式，使他们相信国民党大势已去，跟着我走就会有出路。就这样稳住人心，引导他们随着我走上起义投诚的道路。
  接近解放前一、二个月里，有几批伤兵经过海汀。这些伤兵，一来因为待遇不好，满腹埋怨无处发泄，又自恃是从前线下来没人敢管他们。所以毫不遵守纪律与秩序，随便打人骂人，买东西不付钱，到饮食店抢吃，老百姓深受其苦。我们为了维持地方治安，只好组织当地单位招待他们，对一些蛮不讲理的，就用武力压服，减少人民损失。后来又有刘汝明兵团的残兵败卒不断过境，连续发生拉夫扰民事件，我们又得出面干涉排解纠纷。虽然我们的力量有限，但多少会使他们有一些顾虑，稍稍敛迹。因此我看出，越接近解放，地方会越乱，警察留在城关，多少能起一些保护人民安定地方的作用。所以决定坚持到最后五分钟，除非情况不允许我们留下，我们决不因为谋取自身的安全，提早撤离城关。并且在城关还可以防备反动势力破坏公共设备公路桥梁，必要时设法拦阻保护。
  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日，我得到可靠消息，漳州已经解放，解放军先头部队到达石码。同时我接到伪司令兼县长倪履长打来电话，叫我把全体官警集合起来，带去县政府随他一同行动。我为了摆脱他的控制，立刻把全体人员带着，朝相反方向出发，到起义基地碧浦去。伪司令得讯大怒，带了部队赶到溪头街，先向警察局开枪扫射。少数留守的警察，急忙躲到隔壁酱油店里。伪司令没有追上我们，他指挥部下把碾米厂里大米抢劫一空。可是他们正在搬米时，解放军已经进入海汀城关，将他们俘虏。我们经过卓港时，碰到伪商会长许庚申，和地霸苏虱母的武装。他们本想拦路截击，看见我们早有准备，不敢动手假装好意相送。我们在路上又碰见刘汝明兵团的零星散兵，要求参加我们的队伍，我把他们的武器收缴起来，并给旅费让他们回家。
  到达碧浦后，我急忙带了两名警卫，赶去石码想找林文吉，向地下党请示，下一步我们应该怎样行动。可是没有找到林文吉和地下党，只好返回海汀，进去城关直接向人民解放军的先头部队首长会报。首长当晚即派一个连战士，随我同去碧浦。到达后，我集合全体人员讲话，正式宣布海汀县警察局起义投诚。我们回到城关仍住原来的警察局，解放军首长命令我们维持地方秩序，等候人民公安局人员到达办理移交。旧县政府各单位人员，看到警察局照常工作，政策宽大，秩序安定，也都纷纷回来向人民政府报到，认真办理移交。经过一个多月，我把一百二十名官警，枪支一百另九杆（包括轻机枪二挺，冲锋枪四支，驳克枪二十支，左轮短枪十多支，七九步枪七十多支。）粮食一万二千斤，服装约一百套，以及档案公物等（包括人事、经费、各种经办案件档案，器具等）移交完毕后，前往漳州向龙溪专署公安处报到。这次起义投诚，给我们带来新的政治生命，从此走上光明道路，至今感到十分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