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随张贞回福建,那是1942年6月的事。
1940年,张贞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战区军风纪第四巡察团主任委员,住在广西桂林,我是他的卫士长。1942年6月,张贞调任军委会军风纪第一巡察团主任委员,负责巡察河南、山东、江苏、浙江、湖北、江西、福建、台湾八省军风军纪,总团部从广西桂林移到福建临时省会永安,初驻贡川,再移渔潭,后迁黄历。我也跟随张贞回到了福建。我是东山西埔人,能从大西南回到老家,心里头也高兴。
在永安,一年过一年,很快就到了抗战胜利的1945年。这年8月10日半夜,张贞忽然接到国民党军委会从重庆发来的加急电:日本已无条件投降,要巡察团马上分组起程到巡察辖区各地犒劳三军,慰抚伤病员。过两天,正是12日,永安街头还在大放庆祝抗战胜利的长串鞭炮,张贞主任委员和陈林荣副主任委员就分组出发了。陈林荣,长泰人,保定军校第八期毕业,早年在张贞四十九师任289团团长,后来从建闽师管区调到巡察团来,他带上第二组大员先走了。张贞亲自率领的第一组大员往南平去衢州、宁波、杭州和上海犒赏海、陆、空三军,到前线慰勉过官兵,又到医院慰问伤病员,到地方抚恤抗日阵亡将士家属。随后,赶车船转赴江苏、山东,再经过安徽入江西,慰劳活动一直进行到临近年关告一段落。
我跟随张贞回抵永安,一进张公馆,他就接到军委会颁发的一枚勋章,这年春节,张贞在永安张公馆闹闹热热的过了一场。元宵过后,他就去重庆参加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我护卫他走了。在重庆呆了半个月,一天晚饭后去散步,我问他:“张主任,开的什么会?要这么多天!”他说是“很要紧的会”(注: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是一次准备打内战的会议。会议通过“五项决议”,把毛泽东和蒋介石在重庆谈判签订的《国共代表会谈纪要》单方面撕毁了,蒋介石加紧调兵遣将发动全面内战,向解放区全线进功。)停了一会儿,他才说:“还通过‘五项决议’哩!”我问他:“张主任,通过决议要举手,你举吗?”他说:
“国共代表谈判不算数了,我还能不举手。”他扯到“国共谈判”这等大事,我就不敢多嘴了。这次会议从3月1日开到3月17日,一结束,张贞从重庆回到永安,没休息几天,便去拜会他的保定军校同期同学、福建省政府主席刘建绪,商量继续犒劳事情。这个刘建绪和张贞很有交情。他要来福建当省府主席之前,还特地从长沙坐火车到桂林找张贞征询入闽主政的意见。1943年2月8日张贞六十寿辰,刘建绪还专门为张贞贺赠祝寿。
那年春末,张贞又率团赴湖北继续慰劳,临时总团部设在三镇之一的汉口,两湖首脑都来接待,程潜先生又客气又盛情。程潜是一位北伐老将,一见张贞便说:“抗战胜利,东洋打跑了,吾侪皆六秩晋几之人,一生戎马,南征北战,今日,也该下鞍尝尝名胜大川。干之兄此次莅临武昌,犒劳之余,应该行趣行趣。”张贞接受了程先生的邀请,简从随带,去畅游龟、蛇二山和黄鹤楼,瞻仰武昌首义故址,还乘快艇遨游汉水,入长江览胜,品尝武昌活鲜。张贞戎马倥偬,军旅大半辈,从来没有过如此悠闲和兴致。
5月,我们在汉口,南京国民政府又颁发一枚“胜利勋章”给张贞。我知道,这又是蒋介石钦赐的。蒋介石给张贞一个勋章又一个勋章的送,无非想把张贞捆在他老蒋的身边拖石磨盘。6月还是7月,记不准了,我们还在汉口,听说上海10万人游行示威;反对打内战,有马叙伦等11位大学教授去南京请愿,发生“下关惨案”;不久,闻名的李公朴、闻一多两位先生被军统特务暗杀了,国民党军队都开去攻打八路军、新四军。抗日打东洋的灰烬未灭,老蒋就烧起内战硝烟。张贞不知疲倦地东奔西跑犒劳三军,不是被点燃内战烽火的蒋介石拴在屁股后面走嘛!当时,我也悟不出这个道理来。
8月底,第一巡察团在庐山脚下的九江活动。31日午后,巡察团总干事忽然接到蒋介石侍从室从庐山行馆(营)打来的电话,说“蒋委员长召见张干之主任委员”。我在准备晚餐时,张贞用诏安话吩咐我:“明日一早上庐山,去见蒋委员长。”我问:“我送主任上山吗?”他说:“同车走。”9月1日,用过早餐,张贞坐上大轿车离开九江直开庐山,车到莲花洞就上不去了,他只好下车撑杖步行到牯岭。我在桂林第四巡察团时,曾经听说张贞于1928年1月任南京卫戌司令时,蒋介石回宁复职就在汤山召见过他,命令张师(独立第四师后改为49师。)从南京开到漳州“防共剿共”(注:另有控制福建省长杨树庄和滞留闽南的十一军陈铭枢余部的使命),但张部于1932年便被毛主席率领的红军打得七零八散,1933年又被十九路军全部并编吃掉,弄得张贞没兵没卒作光杆司令。这回蒋介石又要召见他,不知道造的是什么锦囊?未到牯岭,我担心地问:“张主任,蒋委员长有什么大事召见你?他说:“谁晓得?!二十年过去了,想不到他(指蒋)还记起我。”他说的话,淡得像葫瓠汤一样无味,我也就不敢问下去,只顾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他的身后挪步。
快正午时分,才到达蒋介石庐山行馆。我抢前去通报:“军风纪第一巡察团张贞主任委员,应蒋委员长电召前来晋见。”把门的待卫问我:“证件”,张贞掏出名片交给我递将过去,一个侍从官却说:“委座忙于国事机要,明日再见!”看过名片后,他眨眨眼,才改口说:“先登记。”张贞一听,挂起手杖就转身开步走,用诏安话对我说:“走,下山去!”我反问一句:“这就回去?!”他连头也不回,只说:“不见,不见蒋介石了!”过去,他在家里讲到老蒋也是叫“蒋介石”,但口气都没有今天这般粗。显然,他对蒋介石侍从人员的怠慢和刁难是生气了,从牯岭步行到莲花洞上车,一句话也没说。我也不敢多嘴问什么,
默默地跟着他下了山。
张贞下山的第二天,已经是9月3日傍晚,他正在九江旅馆喝茶解闷,忽然庐山打来了紧急电话,总干事请他亲自去接。这电话是蒋介石亲自打的,在通话中,老蒋请张贞再次上庐山一见,又对那位挡驾的侍从官连连骂说:“糊涂!糊涂!”张贞对着话筒笑了笑,说愿意再次上山,老蒋就说:“干之兄费步了!”4日早晨,我又跟张贞第二次上庐山啦。这一回,庐山行馆的侍从官员客气多了,配备上房下榻,优厚供膳,蒋介石接见张贞两次,还特意留他住了两、三宿。直到7日上午才下山。临别辞行时,蒋介石拿一张票面额20万元支票赠给张贞,对他说:“征战一生,无以犒赏,区区之数,聊补起居。”蒋介石的侍从长官还送到行馆内二重门口。张贞走出行馆大门,一个侍从秘书把一张支票当面交给我,想不到我也沾光得到蒋介石赐款4万元。回漳州后,我就拿这笔钱去做生意,那是后话了。
从1946年5月到9月,张贞得到蒋介石颁发勋章,又得到庐山召见、赠款,算是“双喜临门”,可是从庐山回九江,他一直闷闷不乐。到底蒋介石在庐山和他谈些什么,我不能问,也不敢问。过后,在汉口,张贞才泄气地透露出来:原来是老蒋以抗战胜利为名,决定撤销全国五个军风纪巡察团建制,签拟张贞退役,所以找他上庐山谈话。蒋介石是要把张贞一脚踢开的,却假惺惺地问:“干之兄,你回闽主政,如何?”张贞知味,拒绝了。老蒋又说:“不然到南京任部长?!”张贞又谢绝。这正中蒋介石的下怀,遂把一个甜糖送到张贞嘴边,然后一搡推下了庐山,真不费吹灰之力。张贞不无怨气,他说蒋介石最善于耍弄“欲必弃之而先与之”的狡猾伎俩。
张贞回九江,匆匆去汉口,草草结束巡察团慰劳工作,便赶回永安,准备打点行装,告老还乡。10月,蒋介石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名义,授予张贞陆军上将衔,并决定他“退为予备役”。南京国民政府军政部正式行文送达永安,张贞把授衔证书一卷,便携带一家大小回漳州定居,住在天后宫(今瑞京路)私邸当寓公。我也跟随他回到了漳州。
自此起,张贞结束了军事生涯。
(林凡根据《跟随张贞九年》笔录整理)
闽南民谚五
心清赢过吃补。
吃鸡吃鸭,不如吃芥菜甲。
常喝酒不醉,常吃肉不会畏(厌腻)
饿狗想吃猪肝骨。
嘴空(口)无底深坑
(老龙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