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市图书馆

林咸，不知何许人。嘉靖三十七年（1558）戊午，官惠安县县令。李恺撰《复王遵岩诸公叙林尹退倭守城状》载：惠孤城新创，中不满千家，遇雨而漶。贼乘破福清攻莆阳之势，长驱而下。邑中诸大姓莫辄其溃也。时林尹以某某之讼，闻讯解绶。 四月二十四日，郡守孙来署篆，谍报急。越日，以狱囚、库金入府募兵。阖邑皇皇〔惶惶），恸声震天。恺与举人康惟心、生员张宇、耆民谢有功等，哭请林尹，焚香祝天，与之盟曰：“一县生灵，愿使君作主。恺虽休废，敢为士卒先。苟有携心，如妻子何！”予拭泪登陴，尹亦奋身视事，以县丞黄省吾守南门，主簿王秉忠守北门，典史陆转守东门，训导蒙说守西门，门置乡长，夜立巡警，塞津补坠，方有次第。 二十六日，倭即至，旌旗蔽野，纵骑突至城下，立斩被掳五人以哄我军，高喝曰：“速开门款我，不然，破城而食，必屠汝无噍余”。言讫，疾驰三骑于城西高阜瞰虚实。返，攻北门。倭善鸟铳如善射者，守陴者未喻鸟铳作何物，自垛翘首觇之，无不应声而毙。仆有天幸三箭自耳过，而从者李玉风中铳而倒。时伤而仆八九人，毙者六七。 城卑无堑，贼以布梯四悬，挂垣而上，如履平地然，攀堞，足半纳垛中，双刀已挥。仆兵以钯头力遏，倭下梯跌死，即与十金。尹恐不支，服大红袍入黉拜先师，拜城隍，叩首呼天，为百姓祈命。守者退避，亲执钢刀，以军法割耳。自辰至午督战，仆用赏，尹用威，支一时之急，倭临垛者三四次，日讹言“城陷”者四五惊，男女环水次以待毙，岌岌将殆之势，汹汹必变之意，哀哀求死之情，至今言之，犹为毛悚鼻酸。 午再酣战，倭死铳石下者三十余人，城上死者不知其数。时有千户朱紫贵率兵缒城至。尹方对仆哭“誓跳城下死”，幸而援至，贼气少衰，而日亦暮矣。 子夜，又来攻。贼竭公输之械，仆尽墨翟之守，鏖战至旦，彼此扶伤，盖相等也。所恨者，援兵少耳！ 二十七日，迟明。仆思倭鸷而戆，导之者，漳人也，值其党可携，姑行“反间释攻”计，以须〔待〕请援之兵。贼邀金二万，仆言“惠贫困”，议以千二百金为定。酋怒多寡悬绝，攻益急，第中有一酋梗之。蓐食后，盛巡道发下李凤等统兵四十名来援，贼于已午又攻西门，铳气熏天，七夫守垛，死于铳者五夫，众溃，谓城破矣。仆袖金拜赏兵夫用命者，铳手凤等虽骄，见赏亦奋，连中倭十人。未（时）始退。晚，布粉蝶、长蛇诸阵以骇我，仆亦随机应之。是夕也，惠有久从贼者，潜入诳言“尹缒窜府城”以惑众心。仆缉而毙之狱，合邑欢呼，内应外攻之谋以息。夜攻达曙。 二十八日，困馁难为守矣！不得已缒人下城，对通事许之金千二百。金未畀〔备〕，倭复为冲车四道急攻城，为破，捍火炮以待。仆与尹手执刀，足不离城；士女抱砖石以需掷；仆妻为饘粥，以食城守之馁者。时西城坏裂，城中老幼见仆与尹斗篷徒步，挥泪如雨，且号且泣，牵裾问计，但知有完城全生而已，金帛岂暇论哉？始集议出金如约，同宇立券借库遗金四百，仆出颐老之金八百两。倭首肯。申刻，二酋分金。夜，私缒二百金于城下与酋之詹姓者，捧盘者与之十金。夜，有贼来东门献书，倨甚，高叫曰：“还我三总！”仆戒，提备益急，恐乘吾急也。 二十九日，人马将行，以时日未到，复肆出劫掠。少迩城，射入蒜头二把，履二双。城中砍算盘二段压之。 三十日卯刻，贼遁，鱼贯行几十里。里人何睿甫自贼逃归，一言倭寇五千余人，我民从倭者千余人，被掳者五百余人，骡马牛五百余匹，赀货驼者、捆者、负者难数。时有一骑绕城，语人曰：“我，郭四总也，活汝一城之命。”恳之，若有所陈者，三旋至东门，高声号曰：“我，同邑石匠头，筑城时受李大人恩遇……”云云。始知向辰梗急攻以自携者，此酋也。 城外山谷杀死如积，经掠人家不火亦斫其门楹。林六日夜不坐卧，眼赤肿甚；仆尤过之，每夜走城中，疾呼兵夫登守，徒步沙石，两腿如痹，念昔者游五溪尝理苗徒比。 数日间，见倭攻城，历览城之形胜，中似有奇谋者，非凡寇也。倭亦私谓：“攻福清，一铳三毙而陷一城。惠，真劲敌，前者死后者继，去福清远矣！”以是，攻府城之念绝焉。 嗟嗟！使时无林尹，则城必不守；使尹无仆，则城守必不固，何者？县失主令，主吏代者委去，非仆率众恸哭拥出林尹，则县官不尽力，民志不奋，其谁与守？非仆自质妻子于城中，则无以力遏众溃，其谁不逃？非仆先折柽代薪，妻躬为爨，烹牛豕为饭，则众不养兵，兵谁与饱？非仆捐赀，俄顷措办，则呼吸之际，安危立变，则城必拔！非仆与尹轻生舍命，随机应变，则贼无所创而气不衰，攻郡城之念未必息！非仆手掀〔揪〕贼媒而毙之狱中，则内应有主，外围之谋未必已！则仆与尹同茹危急之人也！ 今事定矣，乃云“不宜借贷以息攻”！夫汉全盛犹嫁〈公〉主于单于，适乌孙以宫姬；近事阮督府权解同乡之围，海内所知。仆无位鄙人，权宜出此以拯危城，何过之有？柄事者略邱壑沦废之夫，而苛责闻讯解绶之林尹。彼林尹者，律以“古人一介不取之廉”，或非其所有；课以捍御之勋，亦足赎其未明之罪。且年力方壮，才猷亦敏，打枪刀，理镖铳，繁费不少，尤之者未见贼耳！古人有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市虎成于三人，投杼起〈于〉屡至”，邑令若咸，诚可策励，未可以一言弃之也。使尹本无是善，而盛张之以纳交，则谓之欺；使本有是善，且有功于吾民最大，而不能告诸方伯及荐绅有力者，则谓懦。欺则失其本心，懦则失其浩然之气，尚得谓之“士”也耶？ 诸翁赐札，夜半读之，聊慰惊魂。痛定知痛，敢沥林尹功状，冀共振扬之。 嘉靖三十七年（1558）戊午五月朔后一日谨状。 （摘自《李恺·介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