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区图书馆

因工作关系，近年来我结识了很多台湾新闻界的朋友，有些朋友来去匆匆，有些朋友一面之缘，而应镇国这位称得上台湾新闻界前辈又为我所敬佩的资深报人，却与我颇为投缘，始终念念不忘，保持着不断的联系。
  应镇国于1930年6月20日出生于宁波慈谿县费市乡（今属宁波市江北区庄桥街道应家村），5岁丧父，有一个弟弟和一个祖母，靠寡母一人帮佣为生。第二年祖母去世，又逢日寇入侵，母子三人后从三北搭渔船到上海，由在南京经商的叔父接到南京共同生活。因生活艰难，应镇国于小学四年级辍学，当过童工、小学徒。
  1948年，应镇国18岁时，只身渡海，远走台湾，独闯天下。没有背景，没有学历，没有谋生技能，人海茫茫之中，从工厂临时工、乡下通讯员干起，一直干到台湾《经济日报》的总编辑、社长，以及台湾独一无二的英文“中国通讯社”的社长、发行人，成为宁波旅台乡亲中名望最大、成就最高的报人。
  五十年报人生涯，中间并无幸运的奇遇，一步一个脚印，无怨无悔。应镇国自我评价：“莫不是一种造化，多少也有艰辛、努力的过程。”
  工商服务部崭露头角
  1973年4月20日，应镇国由《联合报》编辑部通讯组主任升任《经济日报》工商服务部经理兼编辑部副总编辑。起用应镇国这样一个没有经济新闻和工商服务经验的生手是绝对的险棋。这着棋是联合报系董事长人称惕老的王惕吾先生下的。
  《经济日报》创刊于1967年4月，是台湾最大的民营报业集团《联合报》接手公论报执照所创办的报系第二份报纸，也是当时台湾唯一的一份专业报纸。工商服务部成立于创刊的第二年，在报界为《经济日报》所独创，宗旨是为工商界作产与销的桥梁，进而争取广告，以维持报纸正常的经宫。工商服务部分有工商新闻编采组、外埠厂商服务组、广告设计组。当时，台湾的工商企业并不发达，无论发行与广告，事实上都无法支持一份以经济新闻为专业的报纸。
  为开创新的局面，应镇国与同事韩漪等一起策划举办了几项当时轰动台湾的活动。
  第一项是带领工商界人士参观台湾“法务部调查局”，为工商界揭开其神奇的面纱。在工商界的印象里，调查局是专抓工商界人士漏税、制造仿冒商品、走私、贩毒等违法乱纪勾当的秘密机关，一旦被其传讯，便会六神无主，恐惧得像是世界末日。当举办参访团的消息在《经济日报》披露后，报名者之踊跃出乎想象。不得不限制每一企业只能参加一人，仍无法满足需求。于是先后组织了三批，每一批120人的参访团。
  威名赫赫的调查局局夫沈之岳对工商界佳宾到访也觉得非常新鲜，亲自在调查局大门迎接，一一与每人握手，不但全程陪同，还在餐厅设宴与大家共享午餐。除参观最精密的仪器外，听取并观看了破案实例介绍和实录电影——一堆灰尘中，他们可化验鉴定钞票或股票的数目；文件、证券的真伪，在他们检验下，也天所遁形。工商业主兴味甚浓，莫不感到不虚此行。
  第二项是组织互访交流活动。先由工商服务部派出一支乒乓球队到工商企业访问并举行友谊赛，其后邀请厂商组队求访比赛，并参观报社的编采作业运营过程；随之又开展“隔行不隔山”活动，组织不同质厂商互访，起到了同业互通有无，不同业结盟合作的效果。还陪着厂商走进科研单位的大门，为厂商建立利用科技研究成果的管道。
  《经济日报》的人气逐步提升，在以往台湾的综合性报纸，工商业者鲜少有机会成为新闻对象，也鲜少有机会参加交流访问活动。工商服务部以行动体现了一份专业报纸对读者尤其是中小企业的服务，亦为《经济日报》培养了足以充满版面的广告与客户。
  与此同时，应镇国动员全体同仁各自运用智慧，激发创意，各种专刊、专辑、总览，于焉产生。其中一本《产品总览》在春节广告淡季出版，广告营收足以抵补旺季一个月营收。
  应镇国的广告创意常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在他任职期同，遇上蒋介石丧期，举岛哀伤。在当时威权时代台湾多数民众的心目中，“蒋公无异是伟人”。报纸不自动套红印刷，客户纷纷撤除广告，同仁亦不愿言谈广告。应镇国却从中看到了商机，想起一句“化悲愤为力量”的口号，心想为何不能改为“化悲伤为力量，”并在报纸广告中表达出来呢？于是设计了多种有哀悼与激励意思的文案，发动同仁联络广告客户刊登，获得广大回应。结果台湾其它媒体纷纷跟进比照来做，形成世上罕见的一种广告模式。
  应镇国在工商服务部只干了二年，庆幸的是惨淡经营的《经济日报》却有了转机和起色。不但前七年财务亏损弥平，而且还有了盈余。应镇国的才干和工商服务部对报社财务作出的贡献，令报系主管刮目相看。
  编辑部再展身手
  1976年7月，应镇国出任《经济日报》总编辑。王惕吾擢升一位生手担纲《经济日报》编务，不但同行愕然，连应镇国自己都觉得至兀与大胆，事后，应镇国才知惕老用其的真正意图。
  亲手操作编辑一张报纸，是应镇国童年时代就有的梦想。早在南京读小学时，他就曾照着《中央日报》画出一种版面，把报头改为“青学”；也曾把上海《新闻报》的电影和戏剧广告剪贴起来；更可笑的是还拿零用钱在《中央日报》上登了一则“青学”的分类小广告。
  应镇国再次未辜负惕老的信任，总编辑任内创意连连，再展身手。
  编辑出版《经济年鉴》是应镇国任内的大手笔。年鉴的编纂，既无先规，复乏经验，为求完善，《经济日报》特成立出版委员会，专司策划与执行；再敦聘岛内知名经济学者专家，组成编辑委员会，研订年鉴纲目内容；并推荐撰述委员50余人，分别撰写专文。1977年4月20日，台湾第一本《经济年鉴》成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并成为《经济日报》创刊十周年社庆的最好献礼。这本厚达1630页的年鉴，统计数据自1950年起至1976年，从中得观台湾经济建设全貌。从倡议、策划、以至总揽其成，应镇国为之倾注了大量心力，因此对它视同骨血般的疼爱与珍惜。
  经过积极推广，全球有500多家公私立图书馆订购这部年鉴，中国大陆通过香港书报发行所也订购250部。翌年，大陆的《中国经济年鉴》也破茧而出。《经济日报》编辑部编制的台湾证券股价指数及新台币有效汇率指数，亦于十周年社庆及其后推出，受到业者和读者的欢迎。
  开创演讲会风气是应镇国任内的又一得意之作。《经济日报》组织邀请的著名学者、专家、企业家等先后登台亮相，就一个话题、新观念、或企管财政金融知识等演讲，并与读者交流，听讲踊跃。著名经济学家高希均教授刚从美国学成归来，文章、口才皆好，演讲台上风流倜傥，口齿清楚，内容清新，能抓住听众心理而起共鸣，连续几次演讲，场场满座。台塑关系企业董事长王永庆生平第一次公开演讲也始于此。他的名气更是与众不同，开演之前一小时，场地已挤得水泄不通，迟到的不是沿壁而立，就是席地而坐。两家电视公司记者现场拍摄，场面空前。“中央研究院”院士费景汉、“财政部长”李国鼎等也上台演讲。
  通过举办演讲会等活动，《经济日报》在新闻界的影响和知名度进一步提升，其在新闻及言论上的影响逐步成为推促台湾经济前进的力量。
  “要使《经济日报》人人看得懂”，这是应镇国任总编辑八年多每天努力的目标。经济新闻十分复杂，最难的是所报道的内容，要让每一位读者都能看得懂，不仅是有经济学修养的读者，也要包括完全没有经济学概念的读者，这样才能使这张专业报纸在与非专业报纸的竞争中，占得有利优势。
  为使读者看得懂，必先自己求懂，应镇国做得很苦，早出晚归，每篇专栏、特稿亲自批阅，有时常退稿二三次，要求改写或解释。他也常拿有疑义或文义不解的稿子，找出身台湾大学经济学系的副总编辑及撰稿同仁研究。不知不觉地，应镇国与编采人员的专业水准大增，而对提高新闻的可读性帮助更大。
  在修炼内功的同时，应镇国亦不忘借助外力。他最难忘的是有幸请到曾任台湾“经济部长”、台湾银行董事长、有“财经耆宿”之誉的张兹闿先生亲来施教。张兹闿人称礼公，是张伯苓主持南开大学时的得意门生，1931年与钱思亮、吴大猷一起同被选为中华文化基金会资助同船赴美国留学的三人之一。他学识渊博，修养深厚，对宏观经济、产业经济、银行金融、货币外汇，以及财税等，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应镇国请当时正过“半退休”生活的礼公每周四到报社午餐讲学一次，每次有一交谈题目特定几位主管和编采人员参加。张兹闿解疑析惑，精评时政，评鉴新闻，有问，必答，还不时穿插讲许多掌故趣闻。经过长达半年时间无间断的餐叙会谈，报社编采人员对各种新闻背景和财政经济问题求懂方面，受到莫大好处，而对撰稿浅白化方面更是帮助匪浅。应镇国至今仍感恩并感叹：“能遇上这样的高人，实乃三生有幸”。
  应镇国的心血没有白费。几年过去，《经济日报》慢慢被读者接受、被支持、被视为台湾经济社会不可缺少的报纸。一次见面，董事长王惕吾才向应镇国解释了用他的真正用意：“你是对经济外行，我要你去主持编辑部，就是要求你报道出来的新闻，改到你自己完全明白才能上报，你很用心这样做了，我对你没有看错！”
  然而应镇国并未想到，还有更大的挑战等待他去应对。
  中经社起死回生
  1986年4月，应镇国带着《经济日报》副社长的头衔，到报系下属的“中国经济通讯社”去当社长。有人说他是接下了烫手“番薯”，也有人说他去“跳火坑”没把中经社火势救熄，搞不好会被烧得焦头烂额。
  成立，于1974年的中经社，当时情况确实很糟，每个月要靠联合报借给200万元（新台币，下同），发给员工薪水；那些应该付给印刷厂、制版房、纸厂的大笔费用，都是拖了半年以上还还不出来，累计亏损已在8000万以上。
  中经社每天出版英文经济新闻稿，新闻稿用打字刻版快速油印，每天平均100页，周日休刊。周一另发行报纸型英文经济周刊，分类介绍机械、灯饰、家具等行情信息。订户主要是在台北的英文社会，包括外资厂商、驻台各新闻单位、岛内大企业、贸易商、大专院校图书馆等。中经社是应镇国完全陌生的一个新的工作环境。给其挑战最大的是，出版物全是英文，对他这个英文文盲来说，只能用瞎子摸象才能形容。应镇国当时的心情想必也十分郁闷，然而怨天尤人无济于事，只能以变革谋发展，求突破。
  经过调研，应镇国大刀阔斧地采取了精简机构和人员（由210人瘦身至170余人）、扩大发行量、整合刊物、提高刊物品质水淮和广告效果等一系列变革措施。与此同时，应镇国也不忘为同仁谋福利，建立新的薪酬制度，大幅调高生活津贴，拉升基层人员待遇，使操作实际工作的同仁大为振奋。
  为了跟上时代的步伐，应镇国以大魄力采取了更为革命性的措施。这里有一个“举贤不避亲”的故事。应镇国有两位公子，一个学电信，在美国著名的贝尔公司任职；一个学电脑，曾在台湾的王安公司任职。两位专家都比其他人更快地闻到国际互联网对媒体经营的重要性，透过老爸把这信息带给中经社。在同仁的支持下，应镇国大胆举荐两位公子协助中经社建立了联合报系第一个国际互联网站，而且是那种不须经过台湾转接，直接就可开上“高速公路”的。中经社建立了有中央站的电脑系统，出版的每一种专业杂志有单独网页，不但可连线传输资料，也可将外埠广告稿传入社内，广告图案绘制及设计等工作全面电脑化。业务如鱼得水，业务竞争自此立于不败之地。
  随后，应镇国的两位公子又为中经社开发出最先进的光盘片（CD—
  ROM）解决了发行方面参加国际展览携带书刊不便等难题。中经社举办的国际灯饰，等展会也相当成功，获得海内外业者及买主的赞誉。为了让中经社业务人员免于断层，应镇国还成立了新的AE训练中心，成为中经社业务大增之主力。
  四年后，中经社奇迹般地弥平了8000多万亏损，银行还有近6000万现金存款，帐面上应收未收款达3000多万。中经社脱胎换骨，重焕生机。报系大家长王惕吾当众夸奖：“应镇国真了不起，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这是使中经社起死为生！”（中经社廿周年时，发行人王必立向时任社长的应镇国颁赠了“贡献功勋奖”）。
  1996年年终，应镇国荣任《经济日报》社长。在欢送会上同仁的盈盈泪光中，应镇国接过中经社二十位主管合送的一座特别设计之奖盾，内为一透明V字型胜利标志，其中镶嵌了一枚金质的中经社社徽，美丽大方，意义深远。
  宁波闲话传乡情
  2005年4月，应镇国于《经济日报》顾问兼中经社发行人任上正式退休。他在给我的信中称自己是“最后交出发行不减、读者不少的及格分数，欢愉的走出联合报大门，完成了我在大门内服务五十年的退休心愿。”
  照理说，脱离五十年职场生涯，年近八旬，完全可以颐享天年了。但应镇国是那种退而不休的人：无论是在台北的家中，还是去美国、加拿大与儿孙同住，他都一直笔耕不辍。趁着记忆忧新，“为时代做见证，为历史留记录”，应镇国化一年多时间，撰写出了二十多万字的自传体著作——《我在经济日报的日子》，对自己为之奋斗贡献毕生心力的报人经历作了回顾，并以此书纪念其母亲逝世十周年。此书日前已由台湾联经出版公司发行。
  应镇国幼小即离乡背井，但故乡一直魂牵梦萦，他用自己的笔不断地抒发对故乡的眷恋之情。早在2003年11月尚未正式退休之时，他就在台北市宁波同乡会的月刊《宁波同乡》上，开辟了专属于他的专栏“宁波闲话”每月撰文一篇，而且纯为义务，不要稿酬。在迄今为止刊发的50多篇文章里，应镇国以其渊博的学识、深厚的文笔功底、睿智的眼光，写下他对故乡人及事的感情和了解。《宁波来去三部曲》《宁波蚕豆最相思》《石骨铁硬宁波话》《宁波是中国未来之星》……光从这些文章的题目，你就能体会到他那浓得化不开的故乡情结。
  应镇国不愧为老报人：“宁波闲话”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故乡物产、风土人情、名胜古迹、宁波名人等无所不及；更为难得的是他还向在台乡亲介绍如何通过互联网的宁波网站了解故乡讯息的办法；并撰文，就宁波同乡会永续发展、东钱湖开发建设、宁波企业参加国际展览的宣传品设计、宁波帮博物馆建设等问题建言献策，赤子情怀令人感动。应镇国乡心仁厚，对两次赴台交流参访的宁波市新闻界代表团关怀备至：参与撰定走访下台湾媒体的行程，亲自陪同故乡客人参访联合报系，并主持两岸媒体同仁交流座谈，介绍报系的有关情况。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利用自己丰沛的人脉，热心张罗并陪同故乡客人拜访台塑集团，使故乡媒体同仁有幸品尝到遐迩闻名的正宗台塑牛排。为表达敬佩和感激之情，宁波日报报业集团新闻参访团特向应镇国赠送了宁波名书法家书写的墨宝——“宁波闲话传乡情”。
  2006年12月，在台北市，我与宁波媒体记者曾对应镇国进行过长时间采访，了解他五十年报人生涯及心路历程。他也诉说了自己心中的遗憾：故乡的应氏家谱听说在“文革”中被烧毁，从此断根失源，先祖的名号、事迹无可依据，甚至不知来自何方。
  饮水思源，慎终追远。在此，我也想借《宁波帮》这块宝地，发一帖子：请热心的宁波乡亲帮助寻找清朝末年或民国时期编写的慈谿（或慈东）应氏家谱，或请提供相关的线索，以解开老人家的心头之谜。
  （原载《宁波帮》总第11期，收入本书时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