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金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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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当代日报》 报纸
唯一号: 110020020230019669
颗粒名称: 評「金缽記」
并列题名: 中華書局一九五〇年出版
分类号: G210
摘要: 1952年10月4日当代日报登载的對戲曲「金缽記」的評論。
关键词: 戲曲 金缽記 評論

内容

人民日報編者按:「白蛇傳」是我國流行最廣的優秀的民間傳說之一。各地經常演出這個劇目,所根據的脚本不只一種,「金缽記」即其中之一。在改編工作上,這個劇本是有缺點的。戴不凡同志在本文中對這劇本進行了分析和批評。在本文發以前,作者田漢同志已對「金缽記」作了一些修改,並已將劇名仍改爲「白蛇傳」,現正繼續進行修改中。修改本不久可以出版。茲以本文涉及如何處理以民間傳說爲題材的戲曲的帶有原則性的問題,所以發表出來,以引起戲曲工作者和文藝界的注意。
   本刊編者按:「白蛇傳」故事源出杭州,深為人民所喜愛。如同人民日報編者所指出:「各地經常演出這個劇目,所根據的脚本不只一種,『金缽記』即其中之一。」據我們所知,「金缽記」的影響是比較大的。今年端陽節杭市各劇團上演的「白蛇傳」絕大部分就是根據這個脚本改編的。最近在戲曲會演期間省文工團越劇隊、新六越劇團、金華婺劇實驗劇□演出的也是如此。對於這個脚本,六月二日本報「湖濱」副刊曾經提出批評,但尙不够完整,所以轉載此文(因篇幅關係經作者自行删節),希望戲曲工作者加以注意。
   白蛇故事,「……以豐富的想像和美麗的形象表現了人民對壓迫者的反抗鬥爭與對於理想生活的追求」(人民日報一九五一年五月七日社論)。千百年來人民熱愛這個神話,因爲它表達了愛自由、追求幸福的善良人性;這些善良的性格,通過神話中人們對於封建勢力的英勇鬥爭,而顯得愈益深刻和富有敎育意義。但,千百年來,統治階級也准許這個故事流傳,當然,他們是企圖用金缽雷峯塔來「垂訓」世人,以表示統治制度的「尊嚴」與「不可侵犯」。
   正因爲這樣,所以白蛇故事一貫地被統治階級所塗抹。但寳石畢竟是不怕泥汚的,今天流傳於人民口中的白蛇故事,仍能反映人民追求幸福、自由和反封建的强烈意志,基本上還是健康的。戲曲改革工作者的任務,是在於如何拂拭去蒙在寳石上的污泥,使她光彩奪目。然而田漢同志的「金缽記」不但沒有完成這一任務,反而粗暴地損壞了這塊寶石。
   總的說來,「金缽記」的主要缺點在於歪曲了白蛇故事的反封建主題。因而不僅表現了反歷史主義傾向,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宣揚了封建統治階級的神仙佛理,對於反派人物缺乏嚴肅的批判,對於正派人物的處理,却更動了原來的傳說,而歪曲了她原有的鮮明形象。
   ×××
   在較早的白蛇故事,如「警世通言」的「白娘子永鎭雷峯塔」、「西湖佳話」的「雷峯怪跡」中,這個可愛的蛇妖所化成的女人瘋狂地追求許仙,她的動機是出於天眞的、純潔的、樸素的愛。她的行動體現了封建社會中千千萬萬青年對自由戀愛和幸福婚姻的要求。但這一行動就破壞了「媒妁之言」「授受不親」一類的封建統治秩序。這應當是封建勢力代表人法海和尚要迫害白娘子的眞正原因。假如白娘子端的是總兵之女,而她的婚姻是通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的,法海胆敢如此這般去無故尋釁嗎?
   水漫金山這一場激烈的鬥爭,是破壞封建秩序者和維護封建秩序者的鬥爭。而這一鬥爭的根源,是在於白素貞「撒野」——要自由戀愛。
   「金缽記」一開場就沒有掌握上述這一主要矛盾,却因襲了舊關目,說白氏的辭師下山是由於「常念許郎大恩,由恩生愛」。——想以身相報許仙數千年前的救命之恩。這麽一來,就會比較削弱了爭取自由戀愛者的典型白素貞的强烈野性。(「警世通言」表現這個女性的愛是烈火一般的。)而且,白氏報恩又是她師父批准了的,這樣就很難解釋法海爲什麽要始終迫害她的婚姻。因爲不能完滿解釋這一矛盾的根源,怪不得作者在以後不但叫白素貞去反封建,還叫她去反「帝」——倭寇!
   不可能想像,說封建社會中的男女沒有爭取自由戀愛的勇氣,而必須滲入「報恩」,才能說明白素貞的愛情的深厚誠摯。相反,沒有「報恩」之類的「前緣」,倒反能襯托出白娘子的純潔愛情,表現出白娘子是封建社會中普遍青年的代表人物,而不致使人有「事有前定」之感。
   翻一翻白蛇傳的舊賬,可知「報恩」的情節該是統治階級的作者所杜撰的。統治階級揑造白氏報恩,除了故弄虛玄之外,實在也是有深意存在的。有了報恩這節前緣,那就可爲調和鬥爭——白氏升天安下伏筆。而且,有果必有因,叫一條陌不相識的白蛇忽然上天,畢竟要使天上人間兩躭憂的。
   我不反對報恩原是我國人民的傳統美德之說,但引用在白蛇傳中,一使觀衆搞不清楚法海要害白娘子的原因,二是減弱了白娘子的野性,三將縮小白娘子的代表性,實在並不是妥當的處理。
   但「金缽記」的嚴重缺點還不止此。它不但敎白氏報恩,還安排了白素貞的一位老「師」——白蓮聖母。素貞下山時,這位類乎神仙的聖母就指點她:「遇湖而合,遇海而分;遇酒莫亂,遇水莫爭。」我不反對在神話劇中可以適當地安排能知過去未來之輩,可是,我不同意白蛇傳中有這麽一位聖母。因爲聖母如此一說,不僅將引起觀衆的陰陽迷信感觸,而且爲師的有言在先,則以後遇酒而亂,遇水而鬥,水漫金山,鎭壓塔下,那都將是白素貞「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了!!—誰叫白素貞不聽聖母的話呢?
   這樣一來,具有嚴肅的反封建敎育意義的白蛇故事,好像已經恢復到尼姑說「白氏寳卷」的地步!觀衆對白蛇恐怕只會有責備,對法海的仇恨會削弱得一乾二淨了。
   雖說這是「金缽記」的作者因襲舊關目的結果,但歪曲白蛇、靑蛇的鬥爭性,寬容了被鬥爭的對象法海,主要的還是由於作者沒有掌握白蛇傳中的主要矛盾,並分析其原因所致。
   ×××
   「金缽記」沒有掌握反封建的主題,對人物的處理也是零亂—糊的。
   首先,這個白蛇故事的改本中,有兩個使人不易搞清楚的人物。其一是上面說過的白蓮聖母。素貞要下山時,聖母勸她:「素貞,你這就誤入歧途了。可知道世間之事,變動無常,稍一不慎,恩有時變成怨,愛有時變成仇,到那時節,你悔之晚矣!」她能指點素貞「修習淸靜大道」,又能說這套玄之又玄的話,那末,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她究竟是正派人物呢?還是反派人物呢?其次是「盜草」場中的南極仙翁(按,即俗傳之壽星老頭子)。他在調和了鶴鹿二童與素貞的戰鬥,並給她仙草後,就告誡她:「分娩之後,速回峨嵋,修習大道。若再貪戀癡情,必將如繭自縛,不得超脫,悔之晚矣!」說這樣話的人,又是什麽樣的人呢?正派的?反派的?上述一女一男,表面很類乎「中間派」,可是,分析一下他倆的話,可知他們實際上都是勸素貞放棄追求幸福的思想,以免與法海鬥爭的反派人物。對於這樣表面上中立而骨子裏和法海一般無二的人,「金缽記」從舊本中照抄無誤,缺乏有力的批判。使觀眾祗會覺得「白娘子自己不好」——不聽神仙的話,這是如何嚴重的錯失!
   作者對被人民關在蟹壳裏的法海,其批判的立場,也是用第三者的眼光来對待的。他原來想通過第十場「渡語」中的艄公,來批判法海的破壞他人幸福。但我們只聽到法海大談其「出家」「淸靜之福」「愚頑的衆生男貪女愛」;而艄公祗說法海「愛管閒事」!强迫拆散他人的幸福婚姻,最後還把女人鎭壓在塔下,法海的錯誤難道是「愛管閒事」造成的?這種不嚴肅的批判口吻,證明了作者在白蛇故事的反封建主題上,如何粗率!
   不可容忍的,作者還歪曲了主角之一的小靑兒的性格。誰都知道她是堅决不妥協,堅决要鬥爭的人物。然而在「金缽記」中却被嚴重歪曲了。「煎藥」一場中,小靑就勸素貞:「此番救活官人,你我主婢及早抽身,回轉深山,苦修大道,不要再墮情網了。……(中略)說不定姑爺倒會『恩將仇報』哩」;「痴情似火,他會燒壞咱們的」;「爲着一個『情』字,你不可惜千年的修煉嗎」;諸如此類的話,使小靑也成爲白蓮聖母、南極仙翁一類的「苦口婆心」者,使小靑儼然成爲一個道學先生。而且,報了恩,預防「恩將仇報」,走之大吉,誰能說這是小靑的本來性格呢!
   正因為作者沒有截然劃淸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之間的界綫,所以不能予反派人物以有力的批判,相反,有些地方倒好像在替反派人物說敎。例如,「酒變」——端陽一場,竟容許法海指點許仙說:「紅羅帳內就是你的醒酒湯!」雖然,這時白氏變蛇是神話中的事實,可是,這種「寫實」的,咄咄逼人的話語,實際引起的效果不是其他,而是觀衆的恐懼感覺,以及對於法海的讚服。——難道這是改編白蛇傳的目的嗎?
   而□使人感到虛玄不可解的,是上面所引述的所謂「大道」。照上面所引的看來,這種「大道」該即是神仙之道吧?它是和追求人間自由幸福的思想相水火的。可是,莫名其妙地,作者在全劇的終場,處理小靑「倒塔」時,小靑竟又說:「……是我回轉山上苦修數百年,大道已成,回轉江南戰勝法海,今日特到西湖打救娘子。……」這其實並不是「大道」之妙用無窮,而是作者主觀上對「大道」存在着並不厭惡的心理。所以,飄飄忽忽地,旣把「大道」用作爲可代替人間自由、幸福的更好的東西,又可以用作爲解救塔下人的奇術。從這裏進一步可以判斷作者的意圖:解救白娘子的還是要靠這一套「大道」,還是有賴於神力佛法之類,足見仙佛力量之無窮無邊。可是,別忘了,法海正是「仙佛」的代表,白娘子是再三叮囑許仙別和法海往來的人物!用「大道」去毁塔,不僅是違反傳說,而且也就無異叫統治階級出來轉圜——難道這是「白蛇傳」原來的意願?
   由於人物性格的糢糊,也就混淆了本劇反封建的積極意義。由於「大道」在作者思想上作怪,更使「金缽記」在替神仙說敎。例如上舉白蓮聖母之言,「恩有時變成怨」,原是不合理的社會制度造成的,但在劇中,却好像眞的要使人覺得「變動無常」,宣揚錯誤的世界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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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再來看一看「金鉢記」的反歷史主義傾向:
   如前所說,因為作者固執了報恩之說,無法解說法海要迫害白氏的原因,這就迫使作者不得不另外找一個矛盾,來代替白蛇傳中的原有矛盾。而且,作者似乎也想在白蛇故事中「賦予了新義」,所以,在劇中生硬地插入倭寇侵略來作為白蛇故事的時代背景。
   改編者把許仙的家世處理爲:「爹爹媽媽嗎?原在上海經商,祗因倭寇侵凌,店子夷為平地,爹娘一氣就雙雙亡故了。」
   他把「盜銀」處理成:小靑所盜的錢塘庫銀,是漢奸汪直送給縣官的。要縣官在倭兵攻杭之日,作一內應,事成之後,再送五百。
   他把原來的「散瘟」改爲:「以法海爲首的和尚們,是勾結倭奴的內奸,他們放毒害民,乘機造謠,僞稱是上天降災。而白娘子熱心施藥拯救災民,揭穿內奸和尙的陰謀,因此,法海懷恨她,陷害她,……」
   這樣的安排,的確是「合情合理」地可以說明法海為什麽仇恨白娘子。可是,它却根本否定了白蛇故事的反封建主題。如果「可以」如此這般的來對□神話白蛇故事,在今天,把白娘子和靑兒處理成反細菌戰前綫的「護工」,那不是更有「新義」嗎?
   但,這是一種粗暴地對待神話的,反歷史唯物主義的不良傾向。
   別說明代的倭寇不同於抗戰時的日寇,沒有買過漢奸放毒,別說明代嘉靖年間上海還不是一個商埠,別說明代倭寇所至,千里無人,不容許仙和白娘子戀愛結婚和到鎮江開藥店行醫,即使史實如此,這樣的穿插和歪曲,也是破壞原故事的反封建的完整主題的。
   而且別忘記,白蛇故事在宋代就已有雛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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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缽記」改編的失敗,是因爲作者對舊的故事,沒有很好吸取其中的精華,却保留了其中不少的糟粕;是因為作者想加入一些新的東西,但這些新的東西却如在紅燒肉上再撒一把鹽,使故事變了原來的美味。可是,造成這兩個失敗原因的,那還是由於作者是以小資產階級的立場,來處理這個反建封鬥爭性很强的神話,因此,對舊戲中的毒素喪失鑒別力,對主題的嚴肅性體會不深,不能掌握其中的主要矛盾,却企圖以另一矛盾來替代神話中原應表現的矛盾。於是,在有些場合中,正派人物反派化,反派人物正派化,不僅收不到反封建的敎育效果,反而宣揚了封建地主階級的神仙之談。
   「金缽記」改編的失敗,應當是戲曲改革工作中的一個好敎訓。不站穩無產階級立場,不好好掌握辯證法的分析批判武器,以及違反歷史唯物主義,戲曲改革——以至於一切工作,都將一事無成。
   田漢的「金缽記」是編於抗日戰爭時期,在國民黨反動統治地區演出的,當時沒有言論自由,作者利用一點空隙駡駡漢奸,用心還是可以理解的;但在解放後出版或上演此劇,作者沒有認眞的修改,就是極不嚴肅的態度了。

知识出处

当代日报

《当代日报》

出版者:当代日报社

出版地:杭州(1)谢麻子巷六号

《当代日报》的前身是《当代晚报》,社长郑邦琨携部分资产逃亡台湾时,报社员工中已有“应变委员会”的组织。杭州市军管会批准以新报名《当代日报》登记出版的申请。1949年6月1日,在改造《当代晚报》基础上,《当代日报》正式创刊,发刊词题为《一个新的起点》。总主笔曹湘渠,总编辑李士俊,总经理何志成,社址在杭州谢麻子巷6号。《当代日报》一直受中共杭州市委领导。尽管如此,《当代日报》从性质上讲还是民营报纸。在《杭州日报》创刊前夕,1955年10月31日,《当代日报》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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