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多日沒打這裏過了。」人們議論着。「奇怪呢？」人們有些不懂。
   這個胡同裡，沒人不認識王大娘，往日每到日頭平西的時候，王大娘總是急急慌慌地走過去。「看！那兩隻小脚在打架呀！」孩子們在後邊嚷，頑皮點的還裝出副鬼臉。大娘只說句：「囘來可找你媽去啊！」她顧不得和他們打交道。碰着下辦公的人，也僅僅對看一眼。他們瞧着她手裏的小口袋，苦笑着，搖搖頭。
   她忙着去買幾斤小米，這類事她忙過不知多少年了。每天她給人家拿一雙鞋底，趁着晚飯下在鍋裏的空兒，她把當天掙來的錢去換成粮食。
   「票子愈來愈毛！」王大娘活到頭髮白，得出了這麽一條定理。她用過軍閥的票子，僞票子，「法幣」和「金圓」，反正都是一個樣，鞋底錢放上幾天毛損了一大半，再擱幾天，簡直就不像一囘事了。她拔起小脚來，她跟日子賽跑。
   這些大局勢有些改變。粮店伙計常懶洋洋地說：「這一派，不同了！」眞的，大娘也感到這點。合算合算，今天一斤到明天還是買一斤，等上半月幾十天還是那個樣。誰愛跑路呢？王大娘買了個新手帕，把票子幾張幾張地包起來，小包肚子鼓了，她一總上街去。「整存整取」她把錢存在銀行裏——吃飯是她兒供給，這算作她的儲蓄。
   如今，她不怕老鼠咬她米袋了。
   如今，胡同裏的人不常見她出街了。
   「奇怪呢？」王大娘自己也眞納悶。歇着的時候，她展開票子來研究。紙也和往年的差不多，也是花花綠綠的。「為啥呢？」她架起花眼鏡來找理由，在票面的當中，她看到「人民」兩個大字。
   「人！民！這是自己的票子嗎？」王大娘笑着對她自己說。那裏吹過一陣風，大娘的白頭髮也跟着舞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