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
   福興皮舖，紅白皮貨俱全，兩間門市，忙時沒掉下四五個人作活，在咱這小地方，也算數一數二的了。掌櫃的姓高，最招人佩服的是他的口才，見啥人說啥話，答對主顧，專講賣出個「勁」來，賣一雙鞋子總得蹓老鄕幾趟，他說：「老莊認這個，不這樣不行！」的確，高掌櫃作買賣眞有兩下子。
   福興的買賣一天比一天好起來，高掌櫃的「人行」可一天不如一天。同行遇到一起，一提起高三來，沒一個不搖頭的，高掌櫃最惹同行不滿意的是，他拿馬皮靰鞡當牛皮的賣，啥事沒有，如果旁人家賣了「充貨」，他準給人家揭底。據高掌櫃說，這叫「商業道德」。不過這「商業道德」他是專對付別人用的，與他自己無關。
   高掌櫃生財有道，一冬天錢是沒少剩，可是二月二一過，買項自然就少了。這時，縫件子的手藝人都囘屯種地去了，櫃上就只剩下福興的「開國元勳」鄒玉和他的兒子長順。鄒玉是勞金，長順十四歲就死了娘，跟爹在一起學手藝，學了三年也沒學怎樣，現在在櫃上算個徒弟的數。二月二吃完猪頭肉，高掌櫃好像有點啥事似的沒到前櫃房去，半天，才對鄒玉說：「一秋一冬大夥都忙乎的不善，眼看就沒事啦！件子是外人，走就走吧！勞金是櫃上人，怎麽也不能算。再說你們爺倆也挺困難的，有我吃的就餓不着你們。不過現在政府講「勞資兩利」，閒時候掙忙時候錢，就違犯「兩利」，咱也不得不這樣作。打三月開始，活更少了，你就少掙二十萬，照四十萬使吧！上秋我絕對虧不着你們爺倆。我還是這句話：長順的親事，只要有合適的，到節骨眼我決不能袖手。」老鄒吃了快半輩子勞金，就沒聽說過「困月」落勞金的，心裡立時結了個小疙疸。不過一聽掌櫃提到兒子的親事，眼前立刻出現了一個小家庭：自己當上了公公，抱着白胖的孫子………「好吧，那掌櫃就分心吧！給孩子成親這是個大事，就全靠掌櫃幫助了！」
   可是打那以後，幾次提媒都沒成。掌櫃的總是給「相」出點毛病來：不是「窮相」，就是「沒後福」。一來二去，老鄒也多少看出掌櫃的心情了。不過這是求人家幫忙的事，人家不幫，也沒辦法，他想：「好！忙時候見！」
   六七月工會調解過幾次勞資糾紛，老鄒幾次想提意見，但是他又一想，若把『人行」弄臭了，將來不好找地方，可怎麼辦呢？幾次話到嘴邊，又都壓下去了。
   老鄒顧慮多，年靑的長順肚子裡却藏不住話，有一囘他在工會都吐露出來了：「我們掌櫃可狠了，忙時候掌櫃怕我們不幹，把居民證給鎖在櫃裡，「困月」給我爹落勞金，我爹在櫃上存的勞金，總使不出來。冬天打十二點夜作，不給夜飯吃。我的手藝雖然不好，五萬一個月能够幹啥的！工會一開會，掌櫃就叫我來應擋應擋，掌櫃不發話，我爹敢來嗎？「五一」節我爹還幹活呢？」
   工會了解了這些情况，福利部長就常到福興去，一去就找老鄒扯櫃上的事。老鄒心裡想：這是要「整」我們的勞資關係了，我鄒玉寧可吃虧，不能把「人行」弄臭了，我下屯躱躱去罷。想定之後，果然就下屯去了。
   老鄒在屯裡住了十多天，心想櫃上的事一定擱下了，就囘到街上來。他剛到櫃上，內掌櫃滿面含笑說：「鄒師傅囘來了，！你快去說幾句好話吧！工會把掌櫃找去了，聽說是爲你的事。咱們多年了，你還能看着掌櫃的掉在地下嗎？快去吧…………」老鄒沒想到工會對這事抓的倒這麽緊，事到如今，不出頭也不行了。他走出福興，來到工會，在俱樂部外邊一聽，正趕上裡頭掌櫃坦白，只聽他說：「………我過去對鄒玉父子的愚弄，過份的剝削是不對的，不合乎「勞資兩利」，我情願接受處分……』老鄒進去一看，屋裡坐了有四五百人。高掌櫃坦白之後，大家認為經理扣壓工人居民證，勞金存在櫃上不給使，閒月落勞金，學徒一個月只給五萬，不讓工人參加工會活動，這些都是不合法，不合乎「勞資兩利」的，對工人不好，對櫃上也不好。姑念高掌櫃初犯，並且已經承認錯誤，因此就決定：不向法院控告，鄒玉在櫃上存的錢，不准拖延不發，不准禁止工人參加工會活動，並且不准爲這些事找鄒玉爺倆的小脚……這些，高掌櫃都接受了。
   最後，大家要鄒玉講話。鄒玉說：「我在櫃上存了四百多萬塊錢，這囘這錢使出來，能給我兒子成親了，我們父子快有家了。」他頓了一下，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不，我們早就有家了，工會就是我們的家呀！今後只要掌櫃不給我氣受，我也一定好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