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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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盘锦日报》 报纸
唯一号: 061120020220014178
颗粒名称: 魚之祭
分类号: I227
摘要: 1989年10月28日盘锦报登载的散文作品。
关键词: 水库 黑鱼 农村

内容

●刘长青
  我的家乡村屯边上有座大水库,那是我童年的乐园。夏日里,我们一群浑身滚满泥巴的孩子,泅过那一人多深的本沟,爬上长满了水葱子、三棱草、蒲棒的库中岛,就会惊得麻冠鸭、红嘴鸥噼噼啪啪飞起一大片,那些体态矫健的梭鱼、鲤鱼落荒而逃,哧哧哔哗地在水草滩上划起道道自烟,那些即将产卵的鲫鱼、鲢子,放偏地躺在水草滩上,翻着白眼干着急。当我们拎着一兜肥鱼、鸟蛋回到家中,大人们怒气也消了,去水库撒野不再是罪过,免去了大人们下库而被巡库人捉住的尴尬。
  后来,我不敢贸然下库了,听说库里出现一条黑鱼精,足有丈长,一口能吞几条小鱼,而且咬人,在水库边上玩耍都毛骨悚然。我将这件事向爸爸讲了,他的脸不禁抽搐了一下,自言地念叨说:“若是那条鱼的话,也该这么大了。”接着,他讲起了十多年前我还没出生时,他下库捉鱼的一段经历。那一次,他是在毛毛岛采蒲笋,发现草丛中翻背晒太阳的大黑鱼,足有一米长,他惊喜万分地扑过去,捉住了它,然后一手抠鱼腮,一只胳膊抱鱼腰,涉水回来,鱼头一浸水,突然一耸,身子一扭,尾巴甩了弧,“啪”地一记大耳光,搧得爸爸眼冒金星,晃了一晃,险些跌倒在水中。大黑鱼挣脱入水,摆摆尾巴,就不见了踪影。
  听了爸爸的讲述,气愤压倒了恐惧,黑鱼精不过是条鱼,搧父亲一记耳光的仇一定要报。我悄悄地预备了一柄特大号的钓钩和一根又粗又长的尼龙绳,在一个阴雨天的上午,估摸巡库员都在睡觉,泅到了毛毛岛去,销在沟刺上一只大蛤蟆,远远地抛进深水中去。
  雨中的水库静极了,喳喳雀叫得正欢,不时传来鹭鸶的幽鸣,远处的草丛中有鱼在抢滩,拍打得水啪啪哗哗直响。我手擎的钓索哆嗦了一下,呵!有鱼在咬钩,凭那啜钩的力度可以感觉出,这鱼小不了,没准就是大黑鱼,真是冤家路窄。我担心钓索叫劲手捏不住,顺势翻转腕子,绕了几圈,这下,除非你将我腕子拽断,不然你是别想跑掉。又是一下,勒得我腕子生疼。突然又松了下来,狡猾的东西,一定是在吐钩。我想拽又怕惊了它,只是小心翼翼地抖抖。正在我迟疑的当儿,手中的绳一下子被另一头拽绷了起来。糟了!牢牢的,死死的,足有超出我几倍的拽力来得太突然,我闪了个大趔趄,脚从淖泥中拔出来,又踩进一片滑泥中。在这场“拔河赛”中,我显然不是对方的敌手,我被生生地拖入水中去,先是齐腰深,接着便没了脖子……我扑扑腾腾被巨大的拖力拉着,毫无目标地在水中游动起来。不久,我的眼前垄起一条黑色的脊背,象是潜水艇在沉沉浮浮,那一挓挲一挖挲的背鳍,象是展开的大扇子。不知游了多久,贴着了另一座洲岛边缘的蒲草。急中生智,我用一只胳膊顺势搂住,脚也落实,又在这里与大鱼“拔河”,双方用力更大,僵持了一会,突然钓索凌空飞了起来,拽到手里一瞧,钓钩倒刺上挂着一块厚厚的鱼肉。
  我疲惫无力地回到家中,向爸爸讲了我与大黑鱼搏斗的失败,爸爸说:“没出事儿就不错了,以后,千万不要再惹它去了。”
  我去三十里外的古镇去读中学了,带着对水库的眷恋,带着对大黑鱼的怨恨,告别了家乡。一投入紧张的学习生活,童年的恩恩怨怨也逐渐淡化了。一去两年,偶然回乡,但童稚锐减。对水库中大黑鱼的遗憾已丧失殆尽。第三个年头上,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学校停课,国庆节前夕跑回家中。到了午饭时,仍不见爸爸回家。吃了午饭,爸爸手拎一根木棒,腰别酒瓶满身泥巴,走进屋来,是刚从水库归来。妈妈揭锅去取给他留的饭菜。他摆摆手说:“喝过了,捕鱼会会战指挥部每人一瓶老白干,两个大面包,吃饱了,喝足了,下午还要继续打!”“打什么?”我不解地问道:“地区的头头,不知哪个二大爷,非要在水库拿出三十万斤的鱼,说是支援省城市民每人三斤。支援个屁,分明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捕不上来那么多,非要把水库放干了拿鱼,这下水库的鱼可就要断子绝孙了。”爸爸分明是喝多了。
  “看见大黑鱼了吗?”突然我胃出了这句话。“快了,就差毛毛岛还有点水,过一个小时也就全干了。”我二话没说,赶忙向水库跑去。
  来到水库坝顶上,见那用拖拉机拱开的豁口足有十米宽,水象瀑布似地往外喷泄,截在豁口上的铁网罩,弹起的寸八长的小鱼,掉在泥土上,被晒成了鱼干。水库内的残水已成泥汤,须臾间就会毙命的现实,使得这些鱼们顾不得躲人,或将头拱出水面张口喘气,或东一头西一头地在人们腿脚下蹿来游去。霍霍的稀泥中,密不透针的人群喊叫着,频频挥棒,一棒打下,鱼就一翻白。然后,专门有人将打死的鱼串在绳上,拽到坝顶上去,那里堆成了一座座鱼山。
  “黑鱼精出来了!”随着喊声,我立即跳入泥水中,随着人流向毛毛岛涌去。赫!好大的一条鱼,好眼熟的一条鱼,横卧在乱泥中,象是一条搁浅了的船。沾满了泥浆的躯干足有小缸粗细,光天化日之下,闪动着青亮青亮的光。巨大的嘴巴一张一闭,发出啪啪的响声。大黑鱼,你施威撒疯在水族世界,吞食了多少同类;你横行霸道,欠下了我们父子两代人的债!当三四个小伙子运足了力气,抡棒向大黑鱼砸去,我解气极了。大黑鱼,你曾经多么可恶,你也会有今天!在棒子的飞动下,大黑鱼不停地扭动身躯,棒子一触它,它便一弓身,尾巴扫起一层层泥浪。人们打着、跳着、喊着。慢慢地,大黑鱼身子挣扎得不够灵活了,大嘴翕动得慢了下来,目露慈光,好似在向举棒的人祈求,服输了。可人们并不宽容它。我真有些目不忍睹了,原来的气愤不知怎地一下子变成了怜悯,便不由自主地阻拦那些挥棒的人。可是那周身散发酒气、双眼布满血丝的人拢成的墙一下子将我隔在了“墙”外。“咔嚓”,半截木棒飞了起来。“这家伙真禁打,换根铁的。”不知谁竞能出这样的好主意。“你们行行好,我求求你们别打了,不这样,它也会死的。”我这哀求的语调引得那些挥棒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犯了那股邪病,给一条鱼求情,哈哈,哈哈……”“躲远点,你他妈的根本不知道打这鱼有多痛快,打哟!打哟!”一根粗粗的铁棍带着寒光砸了下去。不偏不正,在那牛头龙首般的脑盖骨上,溅起了一股蓝白色的液汁。人们的喊声平息下来,泥浪不再迸溅了,大黑鱼鼓鼓的眼珠呆滞地突努出来,大嘴巴敞开,停格在那最后的一张的动作上。两个小伙子上前将大鱼分节上肩,尾巴搭在后边那人肩上垂下来,拖在泥地上,一颤一颤地向坝顶走去。从我身边擦过时,我看见大黑鱼的嘴吻上有个豁口,这是当年我给它留下的纪念。当年我失败了,这次别人代替我赢了它,按理说我应该高兴,包括我们父子的仇缘,这一下全勾销了。实际上,鱼乃天生为人之下食者,水产鱼人食鱼,无可厚非,问题是人与鱼的搏斗,首先在于条件的不对等。有人曾说过,人与鱼在远祖属于同宗,只是鱼没有随同人类的远祖一起从水中爬上陆地,这是鱼们的一大悲哀。人类进步了,发明了工具,向水族世界索取延长了手臂,足够其洋洋可观了。而鱼们似乎也习惯于同船网索钓相抵,当它们在水族世界互相吞噬、育肥长成之时,怎会料得贪婪的人会将对付人的手段搬到水里,来个釜底抽薪之术,让它们再没有用武之地,“爷爷孙子”辈一并灭绝。
  我们父子两代人与大黑鱼之间是存有积怨,但从那个时候到这个时候,过去狭隘胸襟于今日敞开气量的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水库被竭泽而渔后,又一次蓄满了水。十几年后,我站在堤坝顶上,望着水波澹澹,几点绿岛,感受到了一种绝对的静,静谧得仿佛这里不曾发生什么大黑鱼的故事,只有我那无穷的遐思与联想在脑海中翻腾着。

知识出处

盘锦日报

《盘锦日报》

出版者:盘锦日报社

出版地:盘锦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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