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小说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186
颗粒名称: 好看小说
分类号: I247
页数: 26
页码: 4-29
摘要: 本文收录了七里海的文学作品小说,其中包括了市长夫人等文章。
关键词: 小说 文学作品 七里海

内容

市长夫人
  马晨杰
  1
  八点四十,许曼玲推开网吧的钢化玻璃门,网吧里静悄悄的,吧台的服务生和服务小姐差不多刚刚睁开眼睛,他们有的就睡在吧台上,通宵的工作让他们显得无精打采,尽管如此,许曼玲还是能看到他们脸上那种不变的微笑,然后他们为她打开六号包间的门请她进去,告诉她,电脑和桌椅都是刚刚擦过的,让她放心用。
  早晨清爽的阳光涂满整个墙壁,液晶显示器也沐浴其中,许曼玲拉上窗帘,她不是不喜欢阳光,而是阳光正好直射在显示器上,这会影响她的视觉,所以她把厚重的丝绒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了,这个时候房间一下子变得温馨和静谧,她看看时间,八点五十,距离开会时间还有十分钟,她可以利用这十分钟时间浏览一下新闻,然后从容地进入“月光地带”聊天室,往常这个时候,股东们已经在聊天室里互致问候,说着得体的客气话,整个聊天室里春意融融。
  永信集团股东例会的与众不同就在于会议不是在会议室里举行,而是通过网络交流传达所有信息,股东的名字也是网络名称,叫得杂七杂八,许曼玲记住的第一个股东网名叫:新狼一匹,还有一个叫:被老鼠骑的猫,这两个名字都让许曼玲感到不舒服,她不理解这些股东为什么为自己取了这样的名字,俗气不说,也让人觉得不正经,有一次她向“极地之光”建议,让这些不正经的股东(也许是董事)换一下名字,极地之光说:“管他们呢,他们自己愿意做阿猫阿狗我们有什么办法?”
  极地之光就是董事长寥永信。
  许曼玲自己叫:书染。
  许曼玲的办公室有电脑,家里也有一台东芝手提电脑,这两台电脑都能上网,但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上网,且不说在办公室随时有人敲门、随时有事需要处理,就是在家里,不断打进来的电话也会搅得你心情烦躁,而上午的网吧,则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了。
  九点整,会议准时开始,极地之光先打出一行字:尊敬的各位董事、各位股东,大家早上好!
  于是所有的股东也都例行公事地打出:董事长好。
  许曼玲没打,她静静地看着。
  然而极地之光总是忘不了她,很快就打出:书染来了吗?
  许曼玲只好打出:你好,我来了。
  极地之光马上打出:现在开会。
  会议照例是四部曲,财务部长作财务分析报告、各部门负责人汇报本月经营情况、股东发言、董事长发言,到最后,显示器上出现极地之光打出的:再见,各位如有什么临时意见或建议,可随时给我发E—mail。
  被老鼠骑的猫每次发言都很涌跃,这次也不例外,他在肯定了集团本月的经营情况后,打出了这样的字:尊敬的董事长先生,什么时候,我们坐在会议室里开一次像样的股东会,大家面对面交流,我非常渴望这一天。
  极地之光打出:这个提议不在我们今天的讨论范围内。本集团股东东西南北中,聚在一起非常困难,希望不要再做同样的提议。
  被老鼠骑的猫打出:提议收回。
  许曼玲先是紧张了一下,然后松了一口气,她才不想和那些股东作面对面的交流,交流什么?更何况,她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局外人。
  极地之光又打出这样一些字:德国沃尔玛公司JBL的代理权被广州华森公司抢先得到,有人说我办事不力,本人十分愧疚,因为我不是万能的上帝,在此抱拳致歉。
  被老鼠骑的猫:可以再拿回来呀?我们是这块土地的主人,怎么能让广东佬占了便宜?
  极地之光:怎么拿?去抢吗?
  被老鼠骑的猫:“董事长拥兵千万,一个土炮楼也拿不下吗?”
  极地之光:盗亦有道。
  许曼玲觉得奇怪,商场上以霸道著称的寥永信何时变得如此谦恭?他的脑子里从来没有放弃这个词。而一向引人瞩目的德国沃尔玛公司JBL的代理权他早已志在必得,并作了种种努力,如今作出这种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儒商姿态岂不等于虎不食肉改嚼青草?
  另一股东大漠孤烟也适时打出一行字:夺人仓中之粟乃下下策,不可为之。
  被老鼠骑的猫:原来,你才是被老鼠骑的猫,我的名字送你了。
  大漠孤烟:你想把全世界的钱都装进自己口袋吗?
  被老鼠骑的猫:我的胃口没那么大,能把鹿港市的钱装到口袋里就不错了。
  大漠孤烟:老弟,钱是好东西,正因为它是好东西,才要留一些给别人。
  被老鼠骑的猫:迂腐、老朽。
  极地之光:不要吵了,散会。书染,你还有事吗?
  许曼玲愣了一下,打出两个字:没事。
  极地之光:再见,各位如有什么临时意见或建议,可随时给我发E—mail。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散会的时候极地之光都要特别关照一下许曼玲,问她有没有事,这并不因为她是市卫生局副局长,在寥永信眼里,卫生局副局长算什么,他对许曼玲的特别礼数是因为她的丈夫,鹿港市现任市长贺远方。
  2
  四十五岁的女人通常有三种状态,一种是很本色,看上去和她的实际年龄很相符。第二种是比较苍老,给人的感觉远不止于四十五岁。第三种与前两种大相径庭,无论怎么看,都是三十几岁的样子,很年轻、很弹性,许曼玲就是第三种。很多时候,许曼玲到市里或省里开会,总是被领导们称作年轻干部。就是在家里,丈夫贺远方也都是一直叫她小许,这种称呼从结婚开始延续到现在,他们的儿子可伦已经二十五岁,贺远方还是小许小许地叫,有的时候可伦就趁机占便宜,跟他爸爸一唱一和地说:“小许烧得菜真是好吃得不得了。”贺远方稀里糊涂地附合着儿子,没一会便觉出不对,用筷子在可伦头上敲一下说:“小许也是你叫的吗,她是你妈。”
  可伦是贺远方和他的第一任妻子所生。贺远方的第一任妻子叫林忆君,为了可伦的出生,林忆君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事实上她完全可以不怀孕,医生也早就提醒过她,如果怀孕,她的生命就等于写在了纸上。没人知道林忆君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想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也许是对贺远方的爱,她在贺远方对她的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冒险怀孕,结果,在可伦出生前的两分钟死在手术台上。
  那个时候许曼玲是手术室的器械护士,她亲耳听到了心电监视仪发出的异常声响,亲眼目睹了林忆君的死亡和可伦的出世,不论死亡和出生,都是血淋淋的,然而她没有恐惧,只是觉得遗憾,觉得生命如此来去匆匆,生命真的如同一盏灯,一旦熄灭,就失去了它的全部意义。
  医生把可伦交到她手上,她把可伦认认真真清洗了,又认认真真地包裹起来,从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心疼这个没妈的孩子,他的母亲先于他而离去,她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
  那一年,贺远方任南塔县委副书记。县委副书记的妻子死在手术台上,院长的脑袋一下子大了,不好交待呀,院长对经治医生说。当时,等在手术室门外的只有林忆君的父亲,老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流泪,他什么都知道,女儿被推进手术室,他就做好了永诀的准备。他记得女儿说过的话,女人的生命之所以精彩,就在于她能为这个世界创造新生命,为了这个精彩,女儿把该付出的全都付出了,在父亲眼里,女儿的这种精神才是最精彩的。
  当时,贺远方远在深圳,回来的那天,院长亲自到百余里外的机场负荆请罪,小心翼翼地把林忆君的死通知了贺远方,贺远方瞪大眼睛看着院长,他嘴里始终发不出声音,直到最后,他才喃喃问道:“她在哪?”
  医院是没有责任的,所有的严重后果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手术通知单上,那上面有林忆君父亲的签名。
  那是许曼玲第一次见到贺远方,当时,他是整个梅河地区最年轻的县委副书记。他到医院看自己的儿子,那是他刚刚告别了妻子冰凉的遗体而匆匆赶到医院里来,看见可伦熟睡的小脸,他的嘴角稍稍牵动一下,眼里还有泪水却含泪而笑,他把可伦抱走了。
  可伦被贺远方抱走的那一刻,许曼玲顿感心里空落落的。这之前,她每天都要去婴儿室看护可伦,把煮好的牛奶凉到和自己的体温差不多的时候才放进可伦的嘴里,他为他换尿片,清洗他的小屁股,在他的小脸上亲吻,看着他那双和他母亲一样漂亮的眼睛,她会对他说:“你是个漂亮小伙呀。”
  但是现在,他被他的父亲抱走了,贺远方抱着可伦匆匆离开医院时头都没回,他甚至都没有认真看一眼守在可伦身边的许曼玲,但是,许曼玲还是被他的神情打动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呀,脸上是刚刚失去妻子的巨痛,是那种经过克制的巨痛,这巨痛像两扇沉重的门,所有的欢乐都被拒之门外,然而,可伦是一道阳光,这道阳光将那两扇厚重的门一下子撞开了。
  当天晚上,许曼玲去敲贺远方家的门,隔着门,她就能听到可伦尖锐的哭声。贺远方打开房门有些意外地看着许曼玲说:“你找谁?”
  许曼玲看着贺远方一时说不出话,后来她大声地对贺远方说:“贺书记,您怎么能让孩子这么哭,哭坏了怎么办,他已经够可怜的了。”
  3
  那是许曼玲和贺远方交往的开始,他们的交往最终以婚姻形式定格,让很多人感到意外。就是许曼玲自己,也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在和贺远方的最初交往中,她根本就没想过婚姻和爱情这些事情,然而婚姻和爱情像冬季的雪花一样无声无息的来了,它悄悄地落在许曼玲身上,然后在她身上融化,这些融化的雪花改变了许曼玲的命运,否则,她也许永远都是手术室的一名器械护士,过那种平凡而又简单的生活。
  事后,许多人都说许曼玲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孩,一下子就看准了年轻的县委副书记丧偶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然后一脚踏进去,然后花好月圆。
  许曼玲从来不承认自己有什么心计,当时她才多大,二十岁,刚刚从护士学校毕业,刚刚分到医院,纯洁的如同一抹白云。纯洁的女孩最容易被打动,她是被林忆君打动了,况且她是第一次目睹死亡和新生,她爱可伦,她觉得自己完全是出自本能,一种纯母性的爱,她被自己的这份爱感动了。她非常纯洁地认为,只要是爱,就是美丽的。
  可伦出生的时候不像其它婴儿那样紧闭双眼,而是大睁着两只黑亮的眼睛,而且也不像其它婴儿那样啼哭不止,而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一个已经历世几十年的人,沉着不惊。这双明亮的婴儿眼睛让许曼玲过目难忘,或许这就是前世情缘,命中注定她要做可伦的继母。事实上贺远方也正是被许曼玲自然流溢出的那份母爱所感动。可伦快一岁的时候,贺远方问她愿不愿意作可伦的母亲,她很意外,但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接下来她才意识到,到此时为止,她对贺远方除了敬重没有别的任何感觉。俗世之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么,许曼玲对贺远方没有爱,他们的婚姻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情作铺垫,没有爱情也就无所谓坟墓,远离坟墓的婚姻应该是一份天堂婚姻了吧?
  至少,他们的婚姻一帆风顺。
  随着贺远方的不断升迁,随着许曼玲的成熟,她知道自己嫁了一个好男人,她的婚姻简直就是一条康庄大道,笔直宽阔,毫无坎坷和曲折,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就算是幸福了吧?
  爱情也不是没有。在婚姻的进行中,许曼玲体会到了贺远方对她不断浓厚起来的爱,她对贺远方的感觉却依然如故,只不过由敬重发展到敬畏,她对爱情作出的反映就是更加精心地呵护可伦,她觉得这是最好的回报方式,她和贺远方的感情经由可伦链接,进入良性循环,周而复始,二十多年过去,可算风平浪静,对于一个家庭来讲,应该说是很美满了吧?
  如同天阴下雨,夫妻吵架在所难免。许曼玲和贺远方也吵过,而且是不吵则已,一吵惊天。那一年可伦五岁,贺远方刚刚调任梅河地委书记,下边一个什么县的县长以可伦生日为由送来一个鼓鼓的信封,许曼玲在对方苦苦哀求下收下了这个信封,那里边的钱数在当时来说算得上大手笔,许曼玲没有这个胆子,她把信封交给贺远方,说明事情原委,贺远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是他第一次骂人,许曼玲完全被惊呆了,他们吵了整整一个晚上,许曼玲也整整哭了一个晚上,她觉得自己没错,她收下那个信封不过是权宜之计,她把它交给贺远方,就是要让他去处理这件事。最让许曼玲接受不了的是贺远方说她根本不配作他的妻子,这句话深深刺伤了许曼玲。
  星期天一大早,许曼玲接到梅丽萍打来的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出去走走,许曼玲问她去什么地方,梅丽萍说不知道,一个人呆在家里烦的不行,随便走走吧,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去省工业展览馆看一看杭州丝绸展。许曼玲想了想说:“好吧。”
  梅丽萍是常务副市长方一民的夫人,和许曼玲同岁。这是一个很会生活的女人,在财政局下属的一家证券公司挂一个闲职,根本不用坐班,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只当她不存在,乐得她不去上班,省得见了面陪一张笑脸不说,还要礼貌周到地打招呼,仿佛见了姑奶奶一样。
  她们的相识也只有几个月。当时贺远方刚刚调任鹿港市市长,许曼玲伴驾前往,鹿港对于许曼玲,完全是一座陌生的都市,没有熟人和朋友,她的生活单调枯燥,每天两点一线,局里的一班人对她客客气气,恭敬中明摆着一份陌生和距离。回到家中更是糟糕,可伦办了一家广告公司,叫作JBO广告公司,一天到晚四脚朝天,家里根本就看不到他的人影。贺远方更不用说,上任伊始,一切千头万绪,半夜回家或夜不归宿如同小孩尿床一样是家常便饭,经常是许曼玲守住一台电视,像看门人一样作家里的免费保安。
  贺远方调任鹿港市市长纯属偶然。原市长吴启川去中央党校学习,学习期满另有任用,鹿港市市长的位子一下子空缺。省委经过认真研究,综合了方方面面的因素,认为贺远方是最佳人选,省委书记楚赫男当即拍板,贺远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走马上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与后来演绎出的关于贺远方升迁的内部新闻牌本大相径庭,在那个牌本里,贺远方的此次升迁根本就是一次处心积虑的钻营和交易。
  梅丽萍是一个热情如火的女人,也是一个十分靓丽的女人,按说到了这种年龄,再怎么靓丽也不过是黄昏斜阳,但梅丽萍就可以不是黄昏斜阳,她永远处在一种特别青春的状态里,不用说别的,看一看她的头发你就完全明白了她是是如何的时尚。四十五岁,她居然敢把头发染成棕红,然后再挑出一缕染成金黄,如果是在中午,走在都市明媚的阳光下,从后边看过去,谁敢不相信她的年龄只有十八岁?就算迎面看她,她的年龄也是令人模糊的,不错,四十五岁的女人不论怎么装饰也要或多或少流露出些许苍桑,梅丽萍的苍桑全都集中在眼睛里,但是,一款美国进口的太阳镜把她的眼睛全部挡住,所有的苍桑都躲在镜片后面,愈发衬托出她的伪青春状态,就是在这种状态里,梅丽萍把日子过的无比滋润。
  梅丽萍的这种状态当然也有负的一面。第一次相见,许曼玲就觉得她像一只鸡。
  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贺远方刚刚赴任鹿港市市长不久。那天晚上许曼玲照例在家里作免费保安,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然后门铃响了,她打开门,便看到站在门外笑容可掬穿着前卫的梅丽萍。
  许曼玲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们家没人要按摩。”
  梅丽萍一笑说:“你眼里的按摩女郎就是我这样子吗?”
  许曼玲再次打量梅丽萍,怎么看都是一个来路可疑的女人,于是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之我不认识你,我要休息了。”
  就在许曼玲将要把门关上的那一瞬,梅丽萍伸出手抵住门说:“我是方一民的爱人。”
  许曼玲一愣,方一民的名字她知道,她同时也知道方一民和贺远方眼下的关系非同寻常。作为市长和常务副市长,他们应该是不错的搭档和很好的合作伙伴,可他们的关系现在一个是矛一个是盾,从工作角度讲,他们没有进入一般情况下的磨合期,不经磨合所产生的结果必然是磨擦,所以他们目前的状态是牛角抵着牛角。
  许曼玲对官场上的事一向不感兴趣,更懒得去问,她只是通过只言片语获得一些散碎信息,这些东西对她的生活从不产生任何影响,她从来不去多想那些与她无关的事。
  那天晚上梅丽萍的来访根本没有主题,她坐在沙发上和许曼玲漫无边际地聊天,后来把许曼玲带到新世界去泡吧,两个女人坐在一个卡位上欣赏那些非常另类的表演,许曼玲生平第一次泡吧,一开始觉得有些不适应,后来也就慢慢的进入角色,到最后她不得不说服自己,在这种地方坐坐,强似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面壁。但是那天晚上出现了一个男人,是在不经意间碰上的,是梅丽萍先看见了他,梅丽萍让服务生给那个男人送去一张字纸,没一会那男人就过来了,一张笑脸看着梅丽萍说:“梅姐你好。”梅丽萍顺势介绍了许曼玲,然后对许曼玲说:“鹿港市民营企业中的一张王牌,寥永信寥董事长。”
  4
  第二次见到寥永信是在梅丽萍家中,那是许曼玲第一次到梅丽萍家作客。一脚踏进梅丽萍家的客厅,许曼玲就完完全全地傻了,室内装修的豪华程度让许曼玲瞠目结舌,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装修,标准的欧式风格配以罗马款的红木家具,电器是清一色的美国货,沙发是意大利小牛皮的质地,一面墙的多宝格里全是精雕细琢后的玉器,水具和酒具均是银品,放在一个龙凤呈祥的玉面茶几上,最抢眼当然要算那柄金质芭蕉扇,被一条同样金质的链子拴着挂在墙上,一束玫瑰色的灯光正好打在扇面上,金质芭蕉扇立马显得神话和神秘,仿佛藏了很多故事和传奇。
  不足两个星期,她和梅丽萍就已经成了闺中秘友无话不谈。她需要这样一个人,她的生活过于朴实古板和苍白,她也需要一些颜色来涂抹自己的生活,这是她在短期内一下子接受了梅丽萍的重要原因,梅丽萍的确是一个浓墨重彩的女人,她在不经意间涂抹着许曼玲。
  那天晚上梅丽萍家的第二个客人自然是寥永信,他请两位女士吃饭,所选的饭店自然是鹿港市最够水准的五星级,许曼玲没有理由拒绝,所以去了。席间的菜肴不必细述,到买单的时候服务小姐报的数字是一万七千六百元,这无论如何都让许曼玲大吃一惊,尽管她把这个惊字藏在心里,她经受住了那晚的考验,她觉得这绝对是一种考验,一个小城市来的女人,在豪宅和豪宴面前,能做到惊而不诧算是够难为她了。
  也就是因为那一万七千六百元的单,她们三人每人获赠一张饭店惠赐的消费卡,卡上有多少钱不详,按照梅丽萍已往的经验,最多不过五百元,只够在楼下的大堂吧里喝上两杯咖啡外加两个果盘。尽管如此,许曼玲还是觉得这张卡并不属于自己,执意不收,梅丽萍附在她耳边说:“你可不要太土气,至少,你要给我个面子吧?”
  许曼玲无奈,只得收下。
  那天晚上许曼玲大约十一点左右回到家中,身上微染了法国葡萄酒淡淡的香气。上楼的时候她就开始想像自己家中的那份冷清和寡淡,但是走进家门的时候却意外看见贺远方和可伦都在,父子两个正怒目相向,不知是刚刚吵起来还是吵了很长时间。
  看见许曼玲回来,父子两个都住了口,四只眼睛一齐看着许曼玲。
  许曼玲满腹疑云问道:“怎么了?”
  贺远方脸色难看的像一摊牛屎,可伦也一样,脸上的五官差不多都挪了位,父子两个像一对斗鸡。
  许曼玲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吵成这样?”
  贺远方气鼓鼓道:“如果是好好的,我能和他吵吗?”
  可伦一脸委屈地看着许曼玲说:“公司是我自己辛辛苦苦干起来的,我赚的钱干干净净,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我没有,我从没沾过任何人的光。再说,两年前我就来了鹿港,那个时候我爸还是地委书记,就是想沾光也沾不上啊。可现在,我爸一句话就要让我结束公司,妈,你来评评理,公司我该不该结束?”
  许曼玲十分意外地看着可伦,又看看贺远方,这的确是一个难办的问题。可伦的公司两年前起步,草创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周折。首先是贺远方的反对,其次是经验不足,再就是没有竞争力,想想看,连一个高级策划都请不起的小公司,谁会把业务交给你?就算有人眼里糊了狗屎找上门来送你一个大单生意,你又如何保证拿出一个让客户满意的方案?
  那个时候,可伦唯一的支持者就是许曼玲。她瞒着贺远方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给可伦做启动资金,同样是许曼玲出主意,既然拿不起高薪养高级职员,何不换一种方式请他们做合伙人,这个思路虽然陈旧却是可伦当时没想到的,按照这个思路,可伦很快有了合作伙伴,是一个刚刚被大公司老板炒了鱿鱼的广告精英。据说是想作老板的东床快婿,结果被老板的女儿捉奸在床,淫妇却是老板的黑市夫人,这之后便在某个夜晚挨了一顿黑拳,然后夹着尾巴离开了公司。
  正是有了这个人的加盟,可伦的公司从此慢慢上路,两年多的打拼过后,公司也是有模有样地租了漂亮的写字间,请了气质女孩作文案,工作间里的苹果机不比任何一家公司差,可伦更是出入有车,消费用卡,手里提着圣·洛朗公事包,把头发梳成肖恩·康耐利的样子故作成熟,其实只有二十五岁,独处的时候喜欢听后街男孩的thecaii和youareinthatway,或布莱尼的stronger,看碟一定要看丹哲尔·华盛顿的《人骨拼图》或汤姆·克鲁斯的《大地雄心》这类带有强烈感观刺激的片子,因为骨子里他还是个孩子。
  可伦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是那种让每一个第一眼见到他的老师都喜欢、让每一个教过他的老师都无可奈何的孩子。所以勉强读完高中,考大学的事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这自然令贺远方不满。父子俩的第一次激烈争吵是在可伦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一次贺远方狠狠揍了可伦,理由是一个女生把可伦告到教务处,说可伦摸了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可伦根本不承认,教务主任一气之下把电话打到贺远方的办公室,贺远方话没听完脸就绿了,如果不是许曼玲在家,那顿暴打的结果让人难以想象。那以后,父子俩的争吵时有发生,可伦性格倔强,有几次离家出走,每一次都把许曼玲折腾得筋疲力尽。
  可伦慢慢长大,父子间的战火渐渐平息,那是因为可伦变得冷傲,他似乎不再在乎父亲的责骂,他学会了忍受和不屑一顾,不管贺远方说什么,他一律听不见,或者干脆避开。许曼玲看得出,骨子里,可伦是越来越厌烦自己的父亲,所以后来可伦提出离开梅河去鹿港,许曼玲毫不犹豫地同意和支持了他。
  走的时候,可伦站在许曼玲面前说:“妈,要不是你,我早就离开这个家了。”
  这话让许曼玲感动不已。够了,作为继母,可伦的一句话足以安慰她的一生。
  基于这样的历史背景,可伦怎么可能俯首听命结束公司?
  许曼玲知道,她又要扮演调解主任的角色了。
  贺远方的态度十分坚决:“必须马上结束公司。”
  可伦毫不退让:“贺市长,让我结束公司的理由是什么?”
  贺远方:“因为你姓贺,因为你是我贺远方的儿子!”
  可伦冷笑一声:“看来,你头上的乌纱比你儿子重要一百倍!”
  许曼玲横在其间插话说:“你爸爸让你结束公司自有他的理由,你不同意结束公司也有你的道理,这件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两害相权取其轻,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可伦哪里肯坐下来,在他看来,贺远方要他结束公司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以他我行我素的脾气,这种要求不过是一个恶劣的玩笑,他才不会当一回事呢,他能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拂袖而去。
  也就是这天晚上,可伦出了车祸,医院把电话打到家里,许曼玲和贺远方一下子毛了手脚,从贺远方慌乱的表情中,许曼玲看出,他是爱可伦的。
  5
  许曼玲和贺远方匆匆赶到医院,可伦却已不知去向,问过医生,两个人才把两颗悬着的心归位。医生说,可伦伤的不重,只不过跳车的时候摔成小臂骨折,原本说好要住院,可伦也同意,但还是临时改了主意不知跑到哪去了。
  贺远方气道:“他这种驴脾气,不知哪一天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许曼玲本想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一个驴脾气的父亲,儿子如果温顺的像一条鱼那才是怪事呢。可这话到底没有出口,而是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要可伦结束公司?”
  贺远方一下子拉下脸说:“他在外边和人抢生意,抢不过,就打出我这张王牌,告诉人家他是市长的儿子,根本就不考虑会给我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
  许曼玲道:“可伦这么做是有些不对,你应该慢慢跟他说,可你每次的嗓门都大的像卫星发射场,换成是我也受不了。再说,这种事,下不为例也就行了,没必要结束公司啊?”
  贺远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头三令五申,不许领导干部的亲属在自己管辖的地区搞经营,我刚刚接手市长,很多人都看着呢,自己不干净,如何开口说别人?”
  许曼玲沉吟一下道:“可伦的JBO广告公司已经经营了两年多,从根上说,和你这个市长父亲并没有关系,当初最困难的时候都是他自己闯过来的,你一句话就让他结束公司,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贺远方气道:“你怎么说出这种糊涂话?从小到大,都是你把可伦宠坏了,看看他对我的态度,今天你也听到了,他竟然不叫爸爸叫我贺市长,仿佛我从来不是他爸爸,他眼里只有你这个妈。”
  许曼玲一时无语,好半天才说:“可伦虽然不是我亲生,可我一直视他为已出,你们父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我敢为自己做过的一切担保,我没错。”
  贺远方道:“你想哪去了?谁说你错了?就是九泉下的林忆君也挑不出你半点毛病,不光我感谢你,她更要感谢你,为了可伦,你不都肯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二十多年了,你的行为一直让我感动。可生活毕竟是生活,我们所面对的不只是可伦,至少,我们现在面对的是鹿港市八百万市民。”
  许曼玲一笑:“是你面对八百万市民,不是我和可伦。”
  贺远方看一眼许曼玲:“你错了,八百万市民不光看我,也在看你、看可伦,你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吧?”
  许曼玲看一眼贺远方:“你不会是让我替你当说客去说服可伦吧?”
  贺远方笑道:“也只有你能说服他。”
  许曼玲不满道:“你不觉得这对可伦太不公平了吗?”
  贺远方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许曼玲看一眼贺远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了这样的话:“这么多年,我和可伦没得到你半点好处,到是为你作了不少牺牲。其实我和可伦并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只不过想活得像个人样,至少不能比别人差。可是现状如何?看看我们这个家,普通的再普通不过,我们的日子,也是普通的再普通不过,有的时候出去应酬,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拿不出,还不如街口粥屋的老板娘,别看平时系个围裙一碗一碗地给人端粥,到出场面的时候,也是被名牌服装武装到牙齿,脖子上的金链粗到可以拿去锁防盗门。”
  贺远方一下子愣住,盯住许曼玲哑了一样不说话。
  许曼玲索性放开自己,继续说道:“我知道说这些你不爱听,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从来都没指望你能给我物质的享受,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也不是特别重要,我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随口就说了这些,你是不是感到意外?”
  贺远方想都不想脱口道:“我当然意外。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是憋了一肚子委屈的,我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些想法,还好,你把这些想法说了出来,否则,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一个幸福的女人,现在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物质享受?”
  许曼玲气道:“我想住的好点穿的好点吃的好点,我想口袋里有足够的钱遇事好有主心骨,我想提高我的生活质量。我知道我是在幻想,你能给我什么物质享受?我们家的存款都不够人家吃几顿大餐的钱?我们家的沙发还是你做县委书记时买的,如果不是后来罩了一下,弹簧早就跳出来摇头晃脑了。你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顶着一个市长的光环,你以为那光环能照亮全世界呀?”
  贺远方忽然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气?”
  许曼玲也大声道:“你不俗气,为什么患得患失,那么看重你头上的乌纱,自己也是个俗的,何苦坐到神龛里装佛?”说完看贺远方的反映。
  贺远方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
  许曼玲看着贺远方的背影,心里想,未必你当了和尚,也要别人陪着你敲木鱼。心底里,她觉得贺远方越来越让她失望,他们的生活越来越索然无味。
  第二天,许曼玲去可伦的公司探班,一路上想了许多安慰可伦的话,但这些话一句也没用上,可伦不在公司,文案小姐告诉许曼玲,可伦去了汽修厂。
  6
  许曼玲记得上次寥永信请她和梅丽萍吃饭是在锦伦饭店,她身上至今还带着饭店赠的那张消费卡,于是打电话约可伦到锦伦饭店的大堂吧,怕可伦不肯来,临时又加了一句:“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谈,你一定要来。”
  可伦在电话那头无奈一笑说:“您想扮演好妻子的角色是吗?”
  到了约定时间,可伦如期而至,左臂吊在脖子上,脸上也有几处擦伤,许曼玲心疼的看着可伦:“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的车技一向很好,怎么会撞到桥栏上?你的胳膊怎么样?有没有脑震荡?”
  可伦连说几声没事,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许曼玲对面,情绪看上去是灰灰的。
  这样沉默了一会,许曼玲开口道:“你爸爸要你结束公司,我也觉得没道理,你不该让他抓住把柄。”
  可伦疑惑道:“什么把柄?”
  许曼玲道:“你有没有打你爸的旗号到外边拉生意?”
  可伦一下子瞪大眼睛:“哪有这种事?我做生意从来都是拼自己的实力,如果打他的旗号,我的公司早就变成鹿港市广告业的龙头老大了。”
  许曼玲道:“可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他总不至于拿这种话来骗我吧?”
  可伦道:“我也不至于骗您吧?”
  许曼玲想了想说:“会不会这样,你下边的职员到外边乱说?”
  可伦一愣:“这我不知道。”
  许曼玲道:“无风不起浪,你最好跟你公司的职员交待清楚,不要到外边乱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替你爸爸想一想,他刚来鹿港,一切都是从头开始,这种时候,最需要好的口碑,如果一上来就有闲言碎语,他的工作就不好开展。”
  可伦道:“我知道您是来当说客的。可我有我的原则,我不会莫名其妙地把公司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如果他硬要坚持,那好,我可以不是他的儿子,找个时间到律师行办个手续,结束父子关系而不是结束我的公司。”
  许曼玲佯作生气道:“不许胡说,再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绝情的话?让你爸爸听到,不气死才怪。”
  可伦道:“如果全世界只有一个合格的市长,那就是贺远方。如果全世界有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也是贺远方。”
  许曼玲忍不住笑道:“你呀你,到底是个孩子。”
  可伦道:“本来就是吗,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人伤车毁,这段时间生意一直不好,好多人都跑到广告业里淘金,弄得大家都没饭吃。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好好的一部车报废,四十几万一下子扔在水里了。”
  许曼玲一惊:“报废?不是拖到汽修厂去了吗?”
  可伦道:“全部修理费用加起来够买一部新车了。”
  许曼玲一时不知说什么。
  可伦道:“如果不是和他吵架,我就不会跑到酒吧喝酒,不喝酒就不会把车开到桥栏上去,如果不是我反应该快及时跳车,现在我这一百多斤早就被乌龟拖去摆上餐桌作晚餐了。”
  许曼玲只得安慰说:“慢慢来,等有了钱再买一部。”
  可伦道:“现在怎么办?没车怎么谈生意?”
  许曼玲道:“没车就没法谈生意吗?”
  可伦道:“骑一辆单车去见客户,人家只会把你当成皮包公司的小K,肯把生意交给你才怪。”
  许曼玲咬咬牙说:“不行就把家里的钱拿去买车,等你以后赚了钱再还回来。”
  可伦不屑一顾道:“家里有多少钱?区区十几万,那可是你和我爸的养老钱,这钱我可不敢用,万一还不上,我可就成了罪人。再说,十几万能买什么车?我可不想开一辆满大街都是的桑塔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改行开出租车了。”
  许曼玲不满道:“你的胃口也太大,桑塔纳有什么不好?总比骑单车强吧?”
  可伦倔道:“总而言之我不要。”
  许曼玲也只好作罢。
  到买单的时候,许曼玲从包里找出那张消费卡,卡密封在一个礼品信封里,许曼玲根本就没打开过,她把礼品信封交给服务生说:“看看上面的钱够不够。”
  可伦眼尖,问道:“妈,您什么时候也用了长城卡?”
  许曼玲不解道:“长城卡?什么长城卡?”
  刚巧服务生刷了卡回来把卡还给许曼玲,可伦一把抢过说:“您自己办的卡怎么不知道?”
  许曼玲看一眼服务生说:“这不是你们饭店的消费卡吗?”
  服务生说:“不是啊。”
  许曼玲一下子愣愣的,眼睛看着那张卡一时无语。
  可伦满脸疑惑道:“妈,您怎么了?”
  7
  许曼玲赶到梅丽萍家的时候,梅丽萍正指挥家里的保姆帮她整理衣服。
  客厅的沙发上堆满各种各样的时装,保姆手里拿着防虫药丸往每件衣服的口袋里装,不小心碰掉一件在地上,梅丽萍立马尖叫起来:“你小心点好不好?随便哪件不是一两万,最便宜的也要几千块,你一年的工资都抵不上!”
  许曼玲急煎煎来找梅丽萍,自然是为了那张长城卡,她问梅丽萍:“锦伦饭店赠的那张消费卡你用过吗?”
  梅丽萍想了想说:“那张卡呀?我早就转送别人了,你也不想想,我会傻乎乎的坐到饭店的大堂吧喝咖啡吗?”
  许曼玲惊道:“我刚刚去银行查过,那上面整整二十万,根本不是饭店的消费卡。”
  原以为梅丽萍也会惊的跳起来,不料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说:“这样啊,肯定又是寥永信贴水派送,她这个人,就是喜欢玩这种游戏。”
  许曼玲叫道:“这算哪家子游戏?玩得也太大了吧?”
  梅丽萍仿佛不认识似地看着许曼玲:“你怎么了?不就二十万吗?以你的身份,不会被二十万吓成这样吧?”
  许曼玲拿出那张卡,装出大家的口气说:“我也知道二十万算不了什么,可是无缘无故,就算是两块钱,我也受之有愧,你替我把它还给寥总。”
  梅丽萍这次仿佛受到惊吓般叫道:“你说什么?还给寥永信?”
  许曼玲见梅丽萍受到惊吓般的样子,不解道:“是啊,怎么了?”
  梅丽萍道:“你懂不懂规矩呀?”
  许曼玲疑惑道:“什么规矩?”
  梅丽萍道:“你应该知道什么叫覆水难收,人家诚心诚意送你东西,你若退回去岂不等于挖人祖坟?”
  许曼玲忽然一笑说:“这么说,这二十万的事你早就知道?”
  梅丽萍也一笑说:“我只知道寥永信又有破费,上面有多少钱我并不知道。碰巧我弟弟到我这哭穷,我就随手给了他。”
  许曼玲看着梅丽萍,想了想说:“他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求到我头上吧?我可什么都帮不了他。”
  梅丽萍冷不防笑道:“曼玲,不是我说你小家子气,以寥永信的身份,他能有什么事求到你头上?就是有事,他应该找的是你家的老贺和我们家的方一民。”
  许曼玲一时默然,后来想了想说:“算了,你转告寥永信,下不为例,如果再有这种事,就算是他当我挖了他家祖坟,我也要退回去。”
  隔了两天,梅丽萍给许曼玲打电话,开口就说:“你家那位贺市长忙得像一头恳荒牛,你在家里闲也闲着,不如你跟我去一趟瑞士。”
  许曼玲意外道:“瑞士?去瑞士干什么?”
  梅丽萍卖关子说:“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候会让你有意外惊喜。”
  许曼玲有些心动,从小到大,她还没踏出过国门一步,最远的地方就是去香港,于是问道:“方便吗?毕竟是出国呀?”
  梅丽萍道:“这你就不要操心,你把身份证交给我就行,周六早上走,晚上就能在洛桑听歌剧了。”
  星期六上午九点,许曼玲赶到机场的时候,梅丽萍已经在候机大厅恭候多时了。
  她们没有去歌剧院听歌剧,而是去了一家私人诊所,见了麦克朗医生。
  许曼玲满腹狐疑,以梅丽萍的身体状况,一点都看不出她有什么病,忍不住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梅丽萍一笑说:“还记得我那句话吗?前两天说过的。”
  许曼玲哪里想得起来,问道:“什么话?”
  梅丽萍道:“我说过我在追逐青春。”
  许曼玲睁大眼睛道:“你神神秘秘到底在搞什么呀?”
  梅丽萍道:“你难道不知道瑞士的羊胎素闻名世界吗?”
  许曼玲一下子瞪大眼睛:“跑这么远,你不会是来专程注射羊胎素吧?”
  梅丽萍道:“你说对了,羊胎素能让我再搭一搭青春的末班车,你不会怪我把你也拉上这班车吧?”
  麦克朗医生会讲汉语,他眯起眼睛,把眼角的皱纹全都堆积起来,笑着对梅丽萍说:“夫人,您迟到了整整两个星期。”
  梅丽萍也笑道:“可不是吗,去年我是五月二号飞过来的,今天已经是五月十六号,您的记忆真是超人。”
  麦克朗医生再次笑道:“您看上去真的很年轻。明年的今天,我能再一次荣幸地为您服务吗?”
  梅丽萍耸了一下肩,很西方的样子说:“当然,如果我还没有破产。”
  看着梅丽萍宾至如归的样子,许曼玲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农村来的大婶。
  第二天早上,许曼玲就迫不及待地去照镜子,照的时候不免好笑,心想,就算羊胎素能使人体细胞再生,这再生也要有个过程,不会一夜之间就返老还童吧?
  梅丽萍的情况却不太好,起床后呆呆的在床上坐着,脸色不怎么好看,像一张旧报纸,情绪自然也像隔夜的黄瓜,蔫巴巴的没有水份。
  许曼玲不放心道:“你怎么了?哪不好?”
  梅丽萍苦苦一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快乐?无忧无虑?”
  许曼玲道:“我是这么认为的。”
  梅丽萍叹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家家一本难念的经。方一民在外边有女人。”
  许曼玲吃惊道:“这是真的?”
  梅丽萍道:“有的时候我假装失忆不去想这些事,可有的时候你不想都不行,这些事自己跳出来跟你闹,躲都躲不开……算了,不说这些了,让人扫兴。其实,不管他怎么样,说到底还是我丈夫,就算他在感情上背叛我,我还是不想把他怎么样,我还是处处为他想,他有什么烦心的事我也会跟着他一起烦,他遇到什么障碍过不去,我就想拿出吃奶的力气帮他,可说到底我既不是神仙又不是女巫,想帮也帮不了他。我的优点是取重不取轻,毕竟他是个优秀的男人,有自己的事业,所以,就算有些花花草草的事,从他事业的角度去想,也就暂时放在一边,可是……”梅丽萍一下子不说了。
  许曼玲急道:“可是什么,你说呀?”
  梅丽萍看一眼许曼玲,欲言又止。
  许曼玲不满道:“我们也算红尘知己,你何苦吞吞吐吐,有话就说吗?”
  梅丽萍看着许曼玲,仿佛鼓了很大勇气道:“他和你家老贺的关系令人担忧。”
  许曼玲不解道:“他们一个是市长,一个是常务副市长,一起坐在主席台上笑对荧屏,观众都看到了,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很好啊?”
  梅丽萍愁眉苦脸道:“那只是表面,就像演员一样,台上扮夫妻,台下赤面骂娘,偏偏又是台上的那一幕让人信以为真。”
  许曼玲一下子紧张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8
  一向以不过问丈夫公事为原则的许曼玲,竟然答应了梅丽萍,她对梅丽萍说:“我可以劝劝老贺,但我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
  梅丽萍给许曼玲加油说:“以你们的夫妻关系,只要你开口,没有不成的道理。”
  回到鹿港,许曼玲就有些后悔,虽然梅丽萍把事情说的轻描淡写,可她知道,能让贺远方固执己见不肯让步的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事情的背景自然要从贺远方调来鹿港市说起。
  贺远方调来鹿港市之前,由于市长的位子空缺,鹿港市的工作完全是由常务副市长方一民主持。当时,方一民也是刚刚当选常务副市长,一肚子雄心壮志,上任后自然要搞一些政绩。政绩大致分两类,一类是无形政绩,这种政绩一时不能让人看到,让人看不到的政绩岂不能于白做?第二种政绩自然就是有形的,让人看得见摸得着,能充分体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宏旨,方一民不是白痴,他要搞的政绩一定是鹤立鸡群的那种。
  方一民要在市区显要位置建一座商业大厦,名字都想好了,叫“东方商业城。”他在一次市长工作会议上发言说:“最能体现一座城市繁荣的标志是什么?是商业。商业繁荣会带来相关行业的繁荣,这一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竖向看,鹿港市的商业较之几年前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但是,如果横向看,鹿港市和国内其它大都市比,只能算是小兄弟。城市在发展,商业也要发展,要齐头并进,要上规模,我个人认为,建一座超大型、达到国际水准的商业大厦是大势所趋,是我们这座城市需要的,我们需要这样一个窗口来展示自己,树立鹿港市的崭新形象。”
  为自己的城市创造崭新形象当然是好事,参加会议的副市长们自然无话可说。问题出在选址上,大厦的选址与明代宁海太守府相邻,宁海太守府是国家一级文物保护单位,大厦的兴建明显会对古文物造成相应的破坏。而且那一带属城中老区,商业集中,许多店面都是多年的老字号,动迁的难度可想而知。
  果然就有市文物局的局长来找方一民。文物局长两鬓双白已届退休,无欲无求,无欲无求是一种境界,达到这种境界,胆子自然要比一般人大好多,在他眼里,方一民根本不是市长而是一个胡闹的孩子,他对方一民说:“宁海太守府已经有千年历史,是我们鹿港市古老文明的代表性建筑,是国家一级文物保护单位,它本身具有的文物和文化价值不是用数字能计算的。商业大厦如果建起来,正好在它的南面,把所有的阳光都挡住了,这意味着这座古建筑将永远失去阳光。而且,整个建筑没有排水设施,排水任务完全靠地下自然渗漏,而大厦的钢筋水泥地基会把渗漏路径阻断,造成潮湿易咸,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你嘴上说是为了树立鹿港市形象,树形象我不反对,但不能一边是建设,一边是破坏,这首先是决策上的错误。不懂得保护,又谈何建设?前人留下来的宝贵遗产就这么毁在你手里,你不觉得你是在犯罪吗?”
  方一民是那种能缩龙成寸的人,根本就不在乎文物局长的态度,语气平和的让人生疑,他对文物局长说:“我知道,宁海太守府是鹿港市一景。这一点,已经在最初的设想中考虑进去,我们会采取相应的保护措施,我比您更懂得保护历史文物的意义。”
  文物局长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一纸诉状直接写给省委书记楚赫男,楚书记依照程序把文物局长的信转给即将赴任的贺远方。
  贺远方到鹿港的时候,东方商业城的前期工程已经破土动工,大厦的业主是寥永信。虽然地皮的正式批文还没有到手,凭着对方一民百分之百的信任,寥永信觉得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常务副市长的话难道不是一言九鼎吗?
  就是方一民自己也万万没想到,贺远方到任初始就给他来了个大窝脖,他们的谈话是在走廊里进行的,贺远方完全站在文物局长一边,神色严峻地看着方一民说:“一个决策者,应该首先弄清我们这座城市需要的是什么,城市的改变要从根本上着手,不应该像女人戴首饰一样,靠几幢漂亮的大厦装点。我们的城市不需要化妆,要的是扎扎实实的改变。”
  方一民感到事态严重。
  果然贺远方继续说道:“首先,我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反对建商业大厦,如果条件允许,如果我们的城市需要这样的大厦,需要多少我们就建多少。可目前,我们这座就要施工的大厦,将会对鹿港市重点文物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坏,群众对此反映强烈。作为决策者,不能顾此失彼,不能只看到既得利益而不顾长远利益,我个人意见,大厦马上停止施工,另行选址或对项目重新考虑。”
  方一民当时就傻了眼。
  9
  许曼玲觉得自己完全是被梅丽萍捉弄了,手段竟是如此老道圆滑,这么不露痕迹。最重要的是,那张二十万的长城卡已经让可伦拿去买车,吞到肚子里的鸡蛋不可能再让可伦吐出来,到此时,许曼玲才知道自己原来幼稚到如此程度,才明白什么叫拿人手短。
  有一件事她想了又想还是不能明白。梅丽萍这么做是在帮谁?帮她自己的丈夫还是帮寥永信,用正常的眼光看,眼下在热锅里爬着的那只蚂蚁应该是寥永信而不是方一民。
  这中间她不是没给梅丽萍打过电话,告诉她无论如何也不好跟贺远方开口。梅丽萍咯咯笑着说:“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卫生局长,总不至于像下岗女工一样连这点智慧都没有吧?”
  许曼玲把勇气一鼓再鼓,终于向贺远方提起了这件事。
  贺远方自然是十分惊讶,用很陌生的目光看着许曼玲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曼玲道:“这又不是国家机密,那么多人知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
  贺远方道:“我工作上的事,希望你不要插手。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轻重。”
  许曼玲道:“你那么懂得轻重,怎么和自己儿子的关系都搞不好?”
  贺远方马上变色说:“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把它们搅在一起好不好?”
  许曼玲道:“我也知道是两回事,但道理应该是一样的吧?父子毕竟是父子,关系再怎么不好,再怎么反目,也是血浓于水,如果你有什么事,最担心你的还是可伦。可如果别人和你反目,事情就会麻烦许多。”
  贺远方道:“这么浅显的道理用不着你来教我。”
  许曼玲道:“我哪有资格教你,我只是提醒你。你刚来鹿港,一切都是重头做起,你的工作总要有人支持,不能你一个人在台上唱独角戏吧?方一民已经连任两届市长,跟市委书记的关系又是非同一般,很有根基,如果他只是个一般的副市长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常务副市长,你的工作需要他的配合和支持,现在可好,你一句话就让他没有了退路,虽然你现在是鼻子大压住了嘴,表面上他不敢说什么,私下里谁知道他会不会给你使绊子?更何况以他的性格,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的,不信你就走着瞧,找你麻烦的日子在后边呢。”
  贺远方哪里听得进去,大声说:“如果他是这副德性,他就不配做这个常务副市长!”
  许曼玲道:“现在还有几个人跟你讲德性?
  你就会钻牛角,顾头不顾腚,方一民不是可伦,可伦可以惹不起你躲得起你。方一民能这样吗?你给他一点红,他就会给你一点绿,不要以为官大一品压死牛,下边的人如果想给你颜色,你照样躲不开,照样弄得一身赤橙黄绿青蓝紫,想洗干净的代价是扒掉一层皮都不止,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中箭下马。”
  贺远方瞪大眼睛看着许曼玲说:“你哪来的这套歪经?怎么像个政客一样,跟谁学的?”
  许曼玲到此时已经完全进入角色,大脑根本没有思考,话已经结成串滚出来:“我倒希望我念的是一套歪经,可我没法不担心,我的这套歪经日后会不会变成现实,到时候你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想烧香都找不到庙门!”
  贺远方气道:“我一辈子也不会给什么人烧香,如果我有这种奢好,我早就不是我了。”
  许曼玲道:“你就是这么死心眼,你也不想想,你多大年纪,方一民多大年纪,你总有船到码头车到站的一天吧?更何况这一天已经离你不远,你管得了今天管得了明天吗?到时候,还不是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贺远方道:“我就不信,这总是共产党的天下吧?不是谁想胡来都可以的!你现在根本就是和我胡搅蛮缠,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世侩、这么油滑、这么让人讨厌!”
  许曼玲也大声喊道:“你这话也太难听了吧?我可是为你着想,不想你以后的路上满是障碍和荆棘!”
  贺远方头也不回走进卧室,边走边说:“我一点都不领情!”说罢重重把门关上。
  许曼玲气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又站起来,随便找了一件衣服,在沙发上躺下来,用衣服把脸一蒙,打算就这么睡,她不想去卧室,不想躺在贺远方身边。
  岂料到了半夜,贺远方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拉她,许曼玲不知怎么忽然就觉得委屈,抱住贺远方一下子哭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贺远方面前流泪,贺远方十分惊讶,许曼玲自己也有些惊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这一夜,贺远方竟是百般疼爱,虽然没有做成那事,夫妻间的那种感觉毕竟又回来了。
  第二天,许曼玲给梅丽萍打电话,报告她和贺远方的战况,口气中是明显的畏难和退缩,梅丽萍却早就料到一般说:“你家老贺的脾气我也略知一二,不可能你一席话他就改了主意,总要给他时间,男人都讲究尊严,更何况他是八百万市民的父母官。”
  许曼玲见她这种不肯放弃的态度,心中的压力更是增了几分,只是不知用什么武器才能攻下贺远方这座城池,一天到晚忧心忡忡的样子,可伦问她怎么回事,她哪里说得出口,如果可伦再搅进这件事,结果只能是天下大乱。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几天之后。那天贺远方破例回来的早,不知为什么,倒是他主动提起那件事,问许曼玲是否听到什么闲话。
  许曼玲心中一喜,觉得这是机会,于是说:“闲话我是没听到,只不过我是真心为你想。别人都是人老奸马老滑,你是越老越傻。”
  贺远方最不高兴别人说他老,不满道:“我知道自己老了,用不着别人提醒。”
  许曼玲赶紧陪笑说:“我是那个意思吗?你呀,心胸宽起来像太平洋,窄起来还不如牙床宽。商业大厦这件事,你也应该站在另外的角度想一想,现在不是流行换位思考吗?”
  贺远方道:“那你说说怎么个换法?如果你是我,眼前明摆着一个错误,你会怎么做?”
  许曼玲道:“我当然不会把人逼到死角,总要留出空间让人喘气嘛。你也不想想,商业大厦的方案是在你来之前就定下来的,而且前期工程已经动工,永信集团在人力物力上做了那么大投入,我听说,大厦的图纸请了香港一流的设计师,光设计费一项就几百万不止,更何况地基都已经开了,再加上动迁费,加在一起是一笔不小的投入,现在你让人家停工,那么多钱扔在水里,外人听了都要心疼,更不要说投资方了。我就不信,除了停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应该坐下来和方一民勾通一下,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就算真要取消项目,也要让人家心里舒服一点嘛。”
  好一会,贺远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如果每个人上来都要搞政绩,搞形象工程,我们这座城市会不会被搞得乱七八糟?”
  这个问题,许曼玲哪里回答得上来?
  贺远方又说:“如果不顾人民利益,拿国家的钱为自己搞政绩,算不算腐败?”
  许曼玲更是无法回答。
  贺远方自问自答道:“我看这是腐败,是更深层次的腐败。”
  谈话至此,许曼玲知道,她又失败了。
  但是奇迹就在她将要绝望的时候发生了。
  那是星期一,许曼玲在办公室刚刚处理了一起医疗纠纷,便接到梅丽萍的电话。电话里梅丽萍热情的像一座火山,未语先笑,声音如同乳燕归巢般动人:“曼玲,真要好好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出手不凡。”
  许曼玲不知她又有什么节目,傻乎乎问道:“谢我什么?”
  梅丽萍的声音这次变的又如黄莺出谷,嫩声道:“你不要明知故问好不好?商业大厦那件事,你家老贺总算网开一面。”
  许曼玲惊喜参半道:“真的?”
  梅丽萍道:“当然是真的,我算服了你,像老贺这样的犟牛头,也只有你能把他煮烂。”
  惊喜过后,许曼玲不免发愣,事先没有一点迹象,贺远方怎么就改了主意呢?
  梅丽萍热情洋溢道:“这边寥总高兴得差点蹦上楼顶,他要请你吃饭,以他现在的心情,恨不得请你吃满汉全席。”
  许曼玲吓了一跳,上次长城卡的事已是前科,她可不想二进宫,于是说:“千万不要,你让寥总省了吧。”说罢匆匆放下电话,心想,你们饶了我吧。
  10
  事情之所以得到圆满解决是因为双方都作了让步。寥永信一方,修改了图纸,将大厦的高度削减,这样一来,宁海太守府这座古建筑就不至于全部失去阳光,地下渗漏问题也采取了措施,而且加大了大厦与太守府之间的间距。
  让贺远方作出让步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市委书记何铭。何书记找了贺远方,一场谈话下来,贺远方觉得自己没有再坚持下去的力量了,再加上何书记的意见也不失为一种最佳方案,贺远方如果再固执己见就是不识时务了,他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暗自悲哀,为自己的人格减分。
  不管怎么说,事情的结局是皆大欢喜,大家都无话可说。
  贺远方当然不是傻子,直觉上他一直认为许曼玲是在替人说话,几次问许曼玲是不是有人找过她?许曼玲就算借了别人几个胆子也不敢把底牌搂出来,她相信贺远方如果知道事情原委,不打她几个耳光也要把她骂得狗血喷头,而可伦刚刚买到手的白色别克也肯定被当成脏物退还寥永信,所以,她只能铁嘴钢牙地告诉贺远方:根本没人找过她。
  这天下午,多日不见的可伦突然到办公室找许曼玲。许曼玲只看了一眼可伦的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可伦开口就说:“妈,我的公司完蛋了。”
  许曼玲一下子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可伦道:“你说什么?”
  可伦神色黯然,声音艰涩地说:“公司承揽了五块巨型广告牌,已经基本制作完成,谁知两天前被盗,全部制作费用赔进去不说,客户因广告牌不能按合同规定如期安装到位而找上门来索赔,索赔数额是五百万,雪上加霜的是,我的合作伙伴将公司账上仅存的十几万席卷一空,不知去向。”说完一副绝望的目光看着许曼玲。
  许曼玲只觉脑子一热,血往上涌,身体歪了一歪,可伦吓得过来扶她,惊问道:“妈,公司的事是小,您可千万别出事啊!”
  许曼玲稳了稳神说:“如果我的命能把你的麻烦抵销,我情愿不要这条命。”
  可伦颤抖着声音说:“妈,您别这么说,我受不了。”
  许曼玲长叹一声看着可伦:“怎么办?客户索赔在情理之中,这五百万你到哪里去找?”
  可伦道:“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除了等着当被告,哪还有第二条路好走,我不过是在吃官司之前来看看您……”话没说完,眼里已是红红的了。
  许曼玲想起什么似地说:“你有没有报警?这是意外事故,客户总应该给你一条退路吧?”
  可伦道:“客户才不管你是否意外事故。现在商场上的人,哪一个不是绿了眼睛,全副武装上阵挖金,一旦吃亏,就算亲爹亲娘他也告你没商量。”
  许曼玲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可伦道:“能想到的办法我都已经试过了,现在已经山穷水尽。”
  许曼玲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我看,现在能帮你的只有你爸爸。”
  可伦道:“他除了把我骂一顿,还能怎么样?”
  许曼玲道:“你错了。说到底他是你爸爸,不会看着你被人送进监狱不管,我们这就走,让你爸爸出面解决这件事。”
  可伦一脸沮丧道:“您和我爸二十几年夫妻,一定比我更了解他,让他出面摆平这件事,可能吗?再说,客户认钱不认人,就算省长来了,手里没钱也照样吃钉子。”
  许曼玲想想也是,这种事,不要说贺远方不肯出面,就是出面,两手空空又能怎么样?但是,作为可伦的母亲,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第二天,许曼玲找了要求索赔的客户。那是一家私人办的生物养殖公司,总经理叫闻天,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虽然年轻,却是精明干练的很,而且冷血,一开口就把许曼玲堵了回去。
  闻天对许曼玲说:“我早就知道贺可伦的身份,但这是两回事,桥归桥路归路。我们的公司是和美国联办,这几天美国总部派人过来作业绩考察,这么大一座城市,如果连本公司一块像样的广告牌都没有,我本人的信誉要大打折扣,说不定美方要撤资,如果那样,我的公司将不复存在,让贺可伦赔偿五百万,已经有很大的人情在里边了。”
  许曼玲满脸陪笑道:“毕竟事出意外,所谓天灾人祸,防不胜防。五百万的赔偿金对于一家小广告公司来说是个惊天数字,你这么做只能把他逼上绝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闻天一笑道:“那也是一种结果。”
  许曼玲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你不会把一个人的生命视作儿戏吧?”
  闻天道:“我办这家公司,连脚趾缝儿里的钱都凑上了,公司如果挂了,跳楼的就会是我,我的命不会因为我爸爸不是市长就一钱不值吧?”
  话到此,许曼玲觉得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于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起诉?”
  闻天说:“明天。”
  许曼玲说:“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你,你的起诉可不可以推迟几天?”
  闻天想了想说:“我这个人有的时候比较相信奇迹,我也没有理由不给市长夫人面子,好吧,我可以延期五天。”
  许曼玲冰着脸道一声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转天,许曼玲又带着可伦去公安局,找了刑事犯罪侦察科和经济犯罪调查科,催问失窃的广告牌以及卷款逃走的可伦合伙人有没有下落,回答说正在调查侦破中。
  可伦却对两案毫无兴趣,说:“就算破了案又怎么样?反正已经违约,养殖公司会放弃索赔吗?至于那十几万,就算把人抓到让他把钱吐出来,区区十几万能干什么?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许曼玲气道:“都像你这么想,还要公安局干什么?”说罢指着不远处的市场说:“那么多人还辛辛苦苦赚钱干什么?干脆去偷去抢算了,反正又没人告。”
  可伦苦着脸说:“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曼玲道:“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对,再怎么说你也是个男人,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要有积极的一面,要想办法,而不是坐以待毙,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去百分之百地争取。”
  可伦已经懒得说话,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马上拖他上法场,他能做的也只有闭上眼睛等待。
  许曼玲看一眼可伦,只觉心里丝丝作痛,可伦虽非她的骨肉,可二十几年的养育,她的一腔心血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他身上,心底里,她对可伦的那份爱,她为可伦所有的付出,她心中那一份隆重的寄托,比亲生母亲也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可是来自生命中的一份真爱呀!
  如若可伦出了什么闪失,她生命的意义将会降到冰点,余生也不过是时间的自然堆积和流逝而已。
  烈日下,她和可伦无言相视,她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可伦十分动情地说:“如果我出了事,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
  许曼玲冷不防喊道:“不,我绝不能让你出事!”
  可伦苦笑一声:“天要下雨,没有办法。但我不想让雨淋到您身上。我一点都不在乎您是否生下我,我在乎的是您给了我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用爱字筑造起来的,我也同样爱您,您同时也是我的偶像,我一直在寻找,我想找到一个和您一样的女人来做我的爱人,如果找不到,我就永远保留那份爱。”
  许曼玲愣愣地看着可伦,一时竟不能明白可伦说了什么。她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可伦,然后,她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响声十分清脆,就连大街上喧嚣的声浪也没能压倒它的清脆。
  听到梅丽萍的声音,许曼玲眼前顿时一亮。
  11
  隔了一天的下午,养殖公司的闻天打电话给许曼玲。二十四小时以来,许曼玲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听到闻天说他不准备起诉了,许曼玲高兴得直发抖。不过,闻天要可伦在一星期之内把广告牌竖起来。许曼玲一口答应,感谢的话说了一个集装箱都不止。那边闻天说,如果一星期之内广告牌不能竖在鹿港市的显要地段上,就是上帝来了他也绝不手下留情了。许曼玲把胸脯当桌面一样拍得叭叭响说:“你放心,如果可伦不如期完成制作,我就从二十一世纪大厦跳下去,以命谢罪。”闻天吓一跳道:“千万别,相比之下,还是您的命值钱一些。”
  许曼玲一秒钟都没等便通知可伦,可伦听到消息高兴得声音都变了,说:“这是真的吗?当初,闻天可是张牙舞爪,一副把我连皮带骨吃下去的样子,梅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许曼玲道:“先不管梅姨有多大面子,你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在一星期内把广告牌作完,如果再出问题,神仙也帮不了你了。”
  可伦道:“只有请人没日没夜地干了。”
  放下可伦的电话,许曼玲马上拨通梅丽萍的电话,开口就说:“丽萍,你说吧,我应该怎么谢你?”
  梅丽萍笑道:“你可不要把账记到我头上。”
  许曼玲不解道:“为什么?”
  梅丽萍道:“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是寥永信出面,你去谢他吧。”
  许曼玲愣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啊?”
  梅丽萍道:“他帮你也是应该的,如果不是你,他的商业大厦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开工,如果泡汤,他的损失又何止几千万,寥永信一直想着这件事,他要当面向你致谢。”
  许曼玲赶紧推脱道:“当面致谢就算了,更何况这次他帮了我,应该是我谢他才对。”
  梅丽萍道:“你不要这么小家子气好不好?大家都是朋友,你不要老是防贼似地防着别人,现代社会,没有朋友,没有交际,没有社会关系,光凭自己那点力量,除了一事无成不会有别的结果。”
  许曼玲想了想说:“好吧,改天我去永信集团登门拜谢。”
  梅丽萍说:“这样吧,我们还是在锦伦饭店,你带上可伦,让他也见一见寥永信,他既然人在江湖,也应该多认识几个生意场上的前辈,否则像这次,如果没人帮,自己过独木桥,掉下去都没人去捞。”
  许曼玲想想也是,于是说:“不知寥总什么时间有空?”
  梅丽萍道:“生意做大了的人,反而时间多,他一直在等你有空。”
  许曼玲道:“那我有言在先,这次是我作东。”
  梅丽萍道:“这种话你最好不要跟寥永信说,好象我们女人没见过场面一样,你也不想想,他一个身价十亿的星级老板,会让你这种只拿薪水的人破费吗?你一个月的工资不够一瓶酒钱。”
  转天便是周末,许曼玲带了可伦去锦伦饭店,去的时候,寥永信已经在饭店大堂的休息区内等候,见到许曼玲,起身文质彬彬道:“许大姐你好。”
  这是许曼玲第二次和寥永信见面。虽说已经见过一次,许曼玲对寥永信印象并不深,上次他只顾和梅丽萍说话,寥永信的五官什么样子她都没留意。重见之下,她才认真打量了寥永信。
  五官是清秀的那种,鼻梁很直,嘴唇有些厚,因此显得性感,眼睛算得上深遂,看人的时候目光炯炯,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正处在成熟又不失光泽的魅力阶段,气质也是上乘的,透出一股儒的气息,个子不会低于一米七八,形体很文艺,如果在演艺界,肯定沦为大众情人,并且,从头至脚弥漫着一股亲和力,审视之下,许曼玲对此人的好感陡增。
  许曼玲刚刚把可伦介绍给寥永信,就听见身后梅丽萍的声音:“不好意思,堵车。”
  许曼玲回头,看见梅丽萍正雍荣华贵地朝这边走,身边是一个极其阳光的女孩。
  可伦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女孩身上。
  梅丽萍介绍说:“我女儿方飞扬。”
  许曼玲定睛打量方飞扬,果然就是梅丽萍的翻版,母女两个站在一起,犹如舞台姐妹。
  可伦和方飞扬挨着坐,等到这边定下菜谱,两个人已经火热得如同认识了一万年。谈话内容自然是从喜欢的歌手开始,一些歌手的名字不断从方飞扬嘴里蹦出来,比如香港小天王谢霆锋,人气正旺的周杰伦和孙燕姿,这是一个有些霸气的女孩,一下子就否定了可伦喜欢的后街男孩和披头士乐队,说那些东西早就过时了。
  可伦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充满瓷质感,一副摄人魂魄的眼睛,翘翘的鼻子,再加上眉如墨染唇红齿寒,是那种俏皮型的俊美男生,女孩没有理由不喜欢他。方飞扬也是那种姿色翘楚,靓丽生辉的时尚美女,又是一副深受其母遗传的风情万种,所谓靓女俊男,更何况相互都给了对方阳光,不灿烂才怪呢。
  所以,席至半途,两个人便含笑告退,携手离席。
  梅丽萍一笑,看着许曼玲说:“天下之尊,莫过一个情字。”
  许曼玲说:“这也太快了吧?”
  梅丽萍说:“亏你活了四十多岁,不会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吧?”
  许曼玲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想,可伦不会爱上这么一个疯疯颠颠的女孩吧?方飞扬肯定不是处女,看看她那两个飞扬跋扈的乳房就什么都知道了。
  寥永信倒了一杯酒给许曼玲说:“商业大厦的事,如果不是许大姐从中斡旋,肯定是一个半途而废的结局,我这人嘴笨,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所以,借一杯薄酒来替我说话,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许曼玲端起杯道:“可伦这次遇到麻烦,也多亏你寥总鼎力相助,若说感谢,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这样吧,让我来敬你,我先干为敬。”说罢一口喝了杯中酒。
  寥永信一笑,也把酒喝了,说:“没想到许大姐先下手为强,这一招着实厉害。”
  梅丽萍说:“你们两个这样谢来谢去多没意思。寥总,你不是有事要和曼玲说吗?”
  寥永信竟然微微红了脸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以讲出来?”
  许曼玲道:“大家都是朋友,寥总何必这么客气。”
  寥永信道:“既然这样,我请许大姐以后不要再叫我寥总,就叫我的名字好了,这样我会觉得舒服一些。还有梅姐,以后也不要再叫我什么总。”
  梅丽萍十分爽快道:“好吧永信,我也觉得叫你的名字爽口一些,曼玲,你说呢?”
  许曼玲道:“我无所谓的。”
  寥永信略一沉吟又说:“我还有一个想法,想当面请教许大姐。”
  许曼玲道:“请教二字我不敢当,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了。”
  寥永信再次端杯道:“这样吧,我们再喝一杯。”
  梅丽萍马上响应道:“好啊,来,我们干了这杯。”
  许曼玲平时不怎么喝酒,可又无法推脱,只有硬着头皮把酒喝下,心里诅咒当初是谁发明了酒,拿到世上来折磨人。
  放下酒杯,寥永信看一眼梅丽萍说:“梅姐,还是你替我说吧。”
  梅丽萍也不客气,看着许曼玲道:“永信想请你作他的股东。”
  许曼玲吓一跳道:“我哪来的钱入股?”
  梅丽萍道:“谁让你拿钱了?”
  寥永信接口道:“就算是技术股吧,集团的生意,希望得到你的指导和支持。”
  许曼玲道:“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只要我能帮忙,我会尽力,股东一事,我看就算了吧。”
  许曼玲拒绝的态度是坚决的,寥永信接下去不知怎么说了。梅丽萍看一眼许曼玲,冷不防笑道:“看把你吓的,永信集团带技术入股的股东少说也有一个排,我知道永信一贯的原则,只要能为集团创造效益,就是一个合格的股东。”
  许曼玲道:“不要说我没有技术,就是有技术也不能做这种入股,你应该知道我们各自的身份。”
  梅丽萍道:“我当然知道。但是,凡事都可以变通。不错,你家老贺和我家的方一民头上都有乌纱,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这些嫁给市长的女人活该要做贫妇不成?”
  许曼玲道:“你不要说了,这事是万万不行的,除非我和贺远方马上离婚。”
  梅丽萍站起来,拉了许曼玲一只手说:“走,跟我去洗手间。”
  两个人走到外面的无人处,梅丽萍说:“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给寥永信面子?”
  许曼玲道:“这是面子的事吗?除去我家老贺,我自己也是一个副局级干部,也是党员,这种明显的违纪行为我能干吗?”
  梅丽萍道:“党员干部下海经商的何止成千上万,曼玲,我可是为你好,你看看你那个家,成什么样子,不是我嘴臭,如果是我,我都不好意思带人到家里去。”
  许曼玲道:“你不要说了,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梅丽萍不悦道:“那我就实话跟你说,寥永信这次帮可伦,是拿了一百万把事情摆平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许曼玲一惊:“一百万?怎么会这样?”
  梅丽萍道:“你是不是以为说几句好话人家就会放弃五百万的索赔?当今社会,什么事不是交易,什么路不是金钱当道?你不会落伍到把金钱当成魔鬼吧?”
  许曼玲一下子没了底气,说:“我当然知道钱是好东西,但有的时候这好东西也能杀人。”
  梅丽萍气道:“我不跟你说了,算我糊涂,我是在用小脑思考,你是用大脑思考,根本就想不到一块去。这事我也没必要搅在里边,我又是图什么许的,我又没拿寥永信一分钱的好处。”说罢转身就去找电梯,边走边说:“你代我向寥永信告别吧。”
  许曼玲一下子慌了,叫道:“丽萍,你等等!”
  梅丽萍仿佛没听见,大步往前走,许曼玲不得不追上去,一把拉住梅丽萍道:“你哪来这么大火气?你真要把我扔在这不管啊?”
  梅丽萍这才站住,扭过头瞪着许曼玲道:“虽然是寥永信帮了你,毕竟也有我的面子在里边,现在可好,你把我一张脸贴在人家门上了,让人家随便去撕,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不好相处,如果知道,我才不会找这些麻烦呢,有这工夫,我去美容院里修修指甲也是好的。”
  许曼玲见梅丽萍真的生了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好一会才说:“我已经遇到这么大麻烦,你就不要再给我脸色看了。如果你拿我当朋友,你就应该帮我想想办法,这一百万的债我可怎么还。”
  梅丽萍道:“让你作股东不就是解决这个问题吗?”
  许曼玲不解道:“此话怎讲?”
  梅丽萍道:“你也真是笨到家了。如果你是股东,那一百万就可以是你的利润分红,就是你应该得的,就不是你欠寥永信的,我这么解释你应该明白了吧?”
  许曼玲愣愣的,第一次知道天底下的账竟然也可以这么算,于是问道:“这么说,你也是永信集团的股东?”
  原以为梅丽萍总要遮掩一下,岂知她却理直气壮地说:“这还用问。”
  12
  果然不出许曼玲所料,方飞扬和可伦一下子就如胶似漆。有一天中午回家,许曼玲听到可伦的卧室有动静,她以为是保姆在收拾可伦的房间,于是过去推门,门是虚掩的,许曼玲一下子就看到方飞扬玉体横陈,雪白的大腿压在可伦的瘦腰上,两个人正在佳境,根本没理会许曼玲惊愕的目光。
  等到方飞扬走了,许曼玲责问可伦说:“不管你们怎么娱乐,总要把门锁好吧?如果让你爸爸撞见,鼻子不给你气歪了才怪。”
  可伦道:“食色乃人之天性,如果他为这种事生气,只好由他去生。”
  许曼玲道:“这总是在大白天,你们毕竟是高级动物不是低级动物。”
  可伦道:“正因为我们是高级动物,才不分时间,不像骡马猪羊,要等什么季节。”
  许曼玲道:“你不会认真到要娶方飞扬作妻子吧?”
  可伦道:“我们还没想到这一步,就算我要娶,她也不一定要嫁。”
  许曼玲道:“那你们现在算什么?”
  可伦道:“纯自然的两性相吸,趁着有激情玩玩而已,怎么,您想让我娶她吗?”
  许曼玲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回过头说:“前几天你还和我大谈爱情,现在看来,爱情在你眼里不过是一碗隔夜的汤!”
  可伦冷不防笑道:“太精彩了,妈,想不到您竟有这么前卫的思想。”
  许曼玲看一眼可伦,一句话都懒得说了。二十多年的母爱,这一刻忽然淡了许多。
  她之所以急着要走,是因为她约了寥永信。
  她和寥永信的关系,早已升级到知已阶段。
  不像梅丽萍,梅丽萍和寥永信的关系除了相互利用再没有别的。不错,梅丽萍为寥永信付出了很多,但是,每一次的付出都以金钱的回报作为句号,他们的关系,说到底就是两张人民币的链接,一旦撕裂,则要靠另一张新的钱币去弥合。
  而她自己,则是说到做到,坚拒寥永信的每一分钱。
  前前后后,她几次帮寥永信,而每一次的相助,对寥永信资本的滚动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寥永信心如明镜,最多的一张支票给她开了两百万,她说什么也没要,寥永信一气之下烧了那张支票。
  值得一提的一件事,当属开发区那块两百亩的地皮。
  那块地的转让大权当然是在贺远方手上,当时的情况是,这块地皮至少有三个买家,寥永信是其中之一。寥永信一开始是把希望寄托在方一民身上的,但是贺远方不买方一民的账,由于商业大厦的事,贺远方和方一民之间还心存芥蒂。
  无奈之中,寥永信找到许曼玲,请求许曼玲出面说服贺远方。
  贺远方当然奇怪许曼玲为什么要替寥永信说话,许曼玲便把可伦公司出事,寥永信慨然相帮的故事讲给贺远方听。许曼玲说:“我们欠了寥永信的情,不如趁这个机会还了这笔债,以后也好干干净净。”
  贺远方当即把可伦召回家中,结结实实把可伦骂了一通,再次责令可伦结束公司。
  可伦竟然知道配合,答应贺远方一定结束公司,说自己累了,早就不想干了。
  贺远方说:“我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我的另一条生命,我也希望你们和我一样,爱护我的这另一条生命,不要让它出意外。”
  贺远方说的另一条生命,自然是指他的政治生命。
  贺远方还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向省委楚赫男书记作出的承诺,依法行政,廉洁奉公,牢记宗旨,报效人民。我若有悖承诺,我就是罪人,人民的罪人,国家的罪人。”
  许曼玲说:“不过是一块地,你何必想这么多?没人让你违反什么,同样的买方,批给谁不是一样?”
  贺远方没说什么,沉着脸走回卧室,把门重重关上。
  到了晚上,许曼玲一边给他捶背一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是为了可伦。”
  贺远方道:“不要说了,不要插手我的事,我自有主张。”
  等到方一民再找贺远方的时候,贺远方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怕寥永信再有纠缠,终于在批文上签了字。
  消息从寥永信那里反馈回来,许曼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就是那次,寥永信开了两百万的支票给许曼玲,说是奖励。许曼玲当然不肯要,她还没有糊涂到忘记贺远方的那条政治生命,她是他的妻子,她不能把自己丈夫的政治生命送上断头台。
  出人意料的是,可伦果然结束了公司,年纪轻轻在家里作起了寓公,整天守住一部话机,和外面的大千世界进行勾通。至于方飞扬,已经成了可伦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由于可伦结束了公司,总算了却了贺远方一桩心愿,高兴之余,竟然答应了可伦家居装修的计划。
  装修那段时间,许曼玲和贺远方临时住在市委招待所,等到装修完毕回到家中,夫妻两个都傻了,家里金壁辉煌得如同宫殿,全部现代化的设计中又不乏古典情韵,所有的装饰材料都是意大利进口,这哪还是什么家,除了面积不够,简直就是英国王室的行宫。
  贺远方不满道:“可伦,你也太过分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只是简单装修。”
  可伦道:“这也没什么复杂呀?”
  贺远方道:“还不复杂?这要多少钱啊?”
  可伦搪塞说:“看上去豪华,其实都是现代科技产品,华而不实,用不了多少钱,整个装修也不过花了几万块。”
  贺远方信以为真道:“几万块还少啊。”
  许曼玲心里明镜一般,可伦的话也只能骗骗不懂行情的贺远方,整个装修,没有二三十万是下不来的。
  私下里,许曼玲问可伦:“这次装修到底花了多少钱?”
  可伦道:“我总不能对我爸说花了六十多万吧,会把他吓坏的。”
  虽然有心理准备,许曼玲还是吓坏了,说:“你哪来这么多钱?”
  可伦说:“当然是我自己赚的。”
  许曼玲说:“不可能,你根本没时间赚这么多钱,你的公司已经结束了。”
  可伦道:“可我已经改行做期货了,期货您懂不懂?”
  许曼玲说:“我不懂,可我知道你也不懂。”
  可伦道:“我是不懂,可我请了经济人。”
  这时偏有可伦的电话响起来,可伦对着话筒大声说:“我早就知道小麦会有好行情,你还问我干什么,吃进吧。”
  听那口气,看那神情,俨然一个大投资家。
  13
  转眼又是永信集团的股东例会,许曼玲照例来到海阔天空网吧,照例坐在那台液晶显示器面前,看着页面上熟悉的格式,许曼玲乱糟糟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短短几个月时间,她经历得太多,每件事都有一种虚幻感,但每一件事都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她现在非常怀念在小城梅河的日子,那段日子相对来讲既清静又稳定,生活也很有规律,哪像现在,她的生活凭空多出这么多内容,很多事情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发生和为什么要发生的。
  最重要的是,过去她心里平静的像一泓秋水,现在,这泓秋水早已消失,心底杂草丛生,时常伴有不安的感觉,这已经影响到她的睡眠,她的床头柜里已经断不了舒乐安定,她的睡眠要靠这些白色的药片来辅助完成了。
  前不久,《鹿港日报》女记者罗琳娜的自杀在一定范围内造成轰动。但是罗琳娜没死成,几个在户外踢球的中学生无意中救了她。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罗琳娜在自家厨房里打开煤气试图自杀,然而一只足球突然破窗而入,煤气通过破碎的窗子汹涌而出,整个小区都能闻到这股冲天的臭气。
  罗琳娜在医院里被抢救过来,她对自杀原因只字不提,这成了一个很大的悬念。因为,人们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自杀。她有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写一手和她本人一样漂亮的文章,而且,已经作到新闻部主任,年龄只有二十八岁,父母都是高知,男朋友在美国迈阿密有一份理想的职业,已经拿到绿卡,她的生活可以说是完美无瑕,到底什么原因导致她厌世轻生,一时成了不解之谜。
  只有许曼玲心里清楚,罗琳娜的自杀,跟梅丽萍有关。
  那是一个照例失眠的夜晚,贺远方带团远赴香港招商,可伦也不在家,许曼玲拥衾床头,孤枕难眠。
  已经凌晨一点,电话铃炸了一样响起来,许曼玲的心一下提起来,她最怕这种午夜电话,想想看,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谁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她盯着话机看,心里揣测着是否可伦在外闯了祸,或者贺远方在香港生病,他的心脏最近一直不好。
  等到许曼玲胆战心惊拿起电话,听到梅丽萍的声音,绷紧的神经才一下子松开,不无责怪地说:“丽萍,你吓死我了。”
  梅丽萍的声音不像以往,很低调,而且有气无力:“曼玲,你方不方便,我想见你。”
  许曼玲诧异道:“这么晚了你还要见我?出了什么事?”
  梅丽萍道:“见面再说吧。”
  等到见了面,许曼玲更是大吃一惊。
  梅丽萍头发凌乱,只穿一套睡衣,左眼乌青,嘴角有血迹,一对赤脚踏着一双缎面绣花鞋,仿佛刚刚被人追杀。
  许曼玲惊问道:“怎么回事?谁把你打成这样?”
  梅丽萍泪眼汪汪看着许曼玲道:“方一民。”话刚说完,便一头扑过来,抱住许曼玲大放悲声。
  许曼玲把梅丽萍扶到沙发上,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四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年轻夫妻一样打成这样?”
  梅丽萍冷笑一声说:“但我是胜利者,我是赢家。”
  许曼玲惊问道:“是不是你把方一民也打成重伤?”
  梅丽萍道:“我去找了那个婊子,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我不懂爱情,她说只要方一民不放弃她她就一辈子跟了他,这个臭婊子,她哪里知道我梅丽萍的为人?她竟然和我打赌,看看方一民到底选择谁?”
  许曼玲一下子明白了,梅丽萍所说的婊子就是罗琳娜。为了罗琳娜,方一民和梅丽萍同室不同床,即使羊胎素也无力挽回方一民,这口恶气,梅丽萍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蓄势待发,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梅丽萍自顾自地说:“他到底怕我,我也不是吓唬他,惹急了我,我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所以他低头了,他去和那婊子摊牌,结束他们的丑恶关系,我就站在他和那婊子中间,亲耳听到他和那婊子说对不起,让那婊子去美国和她男朋友结婚,我也亲眼看到那婊子如何变颜变色,你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痛快!”
  许曼玲瞪大眼睛听着,她无法想像那是怎样一种场面。
  梅丽萍继续道:“我知道他心有不甘,我是有准备的,果然回家以后他像疯了一样把我一顿暴打,我就让他打,我对他说,只要打不死我,我就是你老婆,你就休想再和那婊子在一起。”
  梅丽萍突然止住话头说:“我渴了,给我拿点喝的东西,最好是酒。”
  许曼玲哪里敢给她喝酒,拿了一桶橙汁给她,看着她一气喝下,接着说:“过去我傻,总以为夫妻关系神圣的不得了,其实是狗屁。夫妻是什么,其实就是合作者,合作得好,大家利益共享,合作的不好,阳关独木各走各的,我是干什么吃的,早就防着他呢,否则,我早就沦为弃妇,看着人家拥香偎玉,自己独守空帏。”
  差不多已经天亮,梅丽萍才停止诉说,晕晕乎乎地睡过去。许曼玲睡不着,打量着梅丽萍的睡态,她的睡态很难看,嘴被枕头挤歪,流着口水,而且像男人一样打起呼噜。
  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应该是罗琳娜在家里把门窗关紧,然后打开煤气阀门的时间。
  14
  或许是在瑞士注射的那一支羊胎素起了作用,许曼玲觉得自己格外年轻。女人是生活在心情中的,这好象是梅丽萍说过的话,现在,许曼玲能明白梅丽萍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其实不管什么人,谁又不是生活在心情之中呢?
  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许曼玲抓起电话便听见可伦的声音:“妈,您现在在哪?”
  许曼玲反问道:“你在哪里?”
  可伦说:“我在火车站,刚从大连回来。”
  许曼玲预感到可伦一定又出了什么事,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你是自己开车去大连的,你的车呢?”
  可伦道:“回家再说吧。”
  许曼玲心急火燎赶回家中,可伦正站在冰箱前大口大口地喝着饮料,许曼玲鞋都忘了换,大步跑过来问道:“可伦,你快告诉我,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可伦扭过头看着许曼玲,没事人一样地说:“我在大连赌球,一念之差输了一百万,我本来看好马德里队,谁知却让AC米兰队二比零战败。”
  许曼玲不等可伦说完便把眼睛瞪到极限,大声喊道:“你输了一百万?”
  可伦道:“是啊,所以把车押了,作价三十万,我也正想换车呢。”
  许曼玲再次大声喊道:“你手里到底有多少钱,经得起这么输?”
  可伦道:“我手里那些钱,还不都是寥永信给的,所以输了也不心疼。”
  许曼玲满面惊愕地看着可伦:“你说什么?你收了寥永信的钱?你为什么要收他的钱?”
  可伦道:“那些钱是我们应该得的,您不收,所以我就代您收了。”
  许曼玲一下子失去控制,想都没想脱口骂道:“贺可伦,你混蛋!”
  可伦惊讶得瞪大眼睛:“妈,您骂我?”
  许曼玲自己也惊讶,二十五年,她从没骂过可伦半句。可是眼下,除了骂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鼻子一酸,眼泪马上就下来了,指着可伦的鼻子说:“你这混蛋,你会毁了这个家,会毁了你爸爸!”
  可伦道:“没这么严重吧?”
  许曼玲的话,果然一语成谶。
  到了晚上,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这在贺家是很难得的一景,所以贺远方显得很高兴,说:“我们一家三口,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许曼玲强颜欢笑道:“可不是吗。”说罢恨恨看一眼可伦。
  可伦心里有愧,自然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吃过饭,贺远方便去了书房,家里的书房,是他的第二个办公室。
  可伦把许曼玲拉进自己的卧室里说:“妈,欠下的七十万您可要帮我想办法啊,否则我就惨了,我保证,下次再不干这种蠢事了。”
  许曼玲看着可伦说:“我倒希望你有下次。”
  可伦不解道:“您什么意思呀?”
  许曼玲咬了牙说:“你看这家里有什么东西值七十万?如果有,你就拿去抵债,或者有什么人看我值七十万,我马上跟他走!”
  可伦央求道:“妈,您别说气话行不行?我是保证三天还钱人家才放我回来的。”
  许曼玲道:“我也想帮你,可惜,我帮不上。”
  可伦道:“不会吧,您是永信集团的股东,提前拿一点红利不会有问题吧?您总不能看着我被人追杀无家可归吧?”
  许曼玲刚要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门铃忽然响了,可伦跑过去把门打开。
  进来三个人,许曼玲只认识其中一个,省纪委书记郭开明。
  门外,两个年轻的武警战士依墙而立。
  偏偏这时候,贺远方拿着水杯出来加开水。
  看见纪委书记,贺远方有些奇怪地说:“老郭,你怎么有空来串门?”
  郭开明一笑说:“贺书记,这个门我本来不想串,可是,不来不行啊。”
  贺远方手中的杯子忽然掉在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那只没有破碎在地板上滚动的水杯。
  郭开明看着贺远方说:“贺市长,根本省纪委和市纪委刚刚作出的决定,从现在起,对你进行双规。”
  许曼玲永远忘不了贺远方离开家门时的目光,那目光死死落在她的脸上,作了尽可能长的停留。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忧怨?憎恶?仇恨?许曼玲无法将这目光定义。
  她知道,她终于成了凶手,把自己丈夫的政治生命斩杀了。
  贺远方被带走的第二天晚上,许曼玲接到一个神秘女人的电话,她约许曼玲见面,说:“也许我要说的东西对你有帮助,所以不要拒绝我的邀请。”
  许曼玲匆匆去了神秘女人指定的“明天会更好”酒吧。
  那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人,她从一张靠窗的桌前站起来,用目光迎接着许曼玲,她说:“我叫罗琳娜。”
  许曼玲竟一时想不起罗琳娜是谁,好久,她才记起这个名字,这个梅丽萍向她反复说起过的名字,梅丽萍曾经的情敌。
  她们各自要了一杯淡咖啡,许曼玲并不急于问什么,她不在乎罗琳娜早一分钟开口还是晚一分钟开口,她现在万念俱灰,没有什么事情能刺激她的神经了。
  但她还是被罗琳娜道出的事实震撼了。
  按照罗琳娜所说,贺远方赴任不到一星期,方一民就决定清除掉这个障碍。这始于贺远方的不合作,他会像一条绳子缚住方一民的手脚。他和寥永信,结交十几年,早年的寥永信,不过是一个街头小痞子,整天带着几个混混出没街头,以收取那些小商小贩的保护费为生,他的崛起,全是靠了方一民,方一民才是永信集团最大的股东,没有方一民,就没有寥永信的今天。还因为贺远方的刀枪不入,他们才选择了许曼玲,主攻手是梅丽萍,现在,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许曼玲木然面对罗琳娜,她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已经全部死亡。
  罗琳娜说:“我愿意帮你。”
  许曼玲说:“你是因爱生恨才来帮我是吗?”
  罗琳娜说:“你不应该这么问。”
  许曼玲说:“你来晚了,你一开始就应该把良心放在太阳下。”
  罗琳娜苦笑一声说:“我知道,我的良心曾经腐烂,我以为爱情是世界上头等重要的事情,现在我明白,只有傻女人才这么想。男人才不看重爱情,他们看重的是权力和金钱,最后才是女人,所以他们不会首选女人,但他们不会想到,爱情如刃,也可以拿来杀人的。”
  罗琳娜起身告辞,她的背影果然留有爱情重创后的伤痕。
  许曼玲无知无觉回到家中,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月圆之夜,家里却是空落落的。可伦为防大连那边来人追债,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就像刚来鹿港时那样,她又做起了家里的免费保安。
  许曼玲知道,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她也要被人带走。
  这么一想,她僵直的身体忽然松懈下来,她想,我为什么要等着被人带走,我有腿脚可以行走,我为什么不自己去市纪委?
  许曼玲抬头看看对面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只法国路易十四时代的古老挂钟,时针指向二十二点十五分。
  时间还不算晚。
  责任编辑:柯岩

知识出处

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阅读

相关作品

市长夫人
相关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