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图书馆

梧桐树浓绿的盛夏，我去东海边一个小城参加笔会。
  会议结束那天，当我独自徜徉在海滨浴场等待欣赏半月一次的大潮时，一辆摩托车撞倒我后逃之夭夭。我被行人送进医院，好在是轻伤，但一住就是10天。住院、治疗、药费花了近6000元，而我的盘缠早已告罄。护士长天天催我结帐出院，她漂亮的黑眼睛里流露着疑虑，虽说我和家里通了长途电话等待汇款，但是心绪不宁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天晚上，在小城电视台的《滨海新闻》节目里，我偶然发现省城的宏达开发公司经理仇欣接受记者采访，望着荧屏上他手持网球拍举止潇洒，背景是绿茵葱茏的草坪。仇欣是我大哥的挚友，九十年代下海失败曾在我家“避过”风头。那一阵子，他胖乎乎的身躯，说话瓮声瓮气，手里总爱擎一副扑克牌。我钦佩他强记牌底的本领，几十张牌任你洗了插，插了洗，他定能不慌不忙地报出你随意摸出的牌点儿。在躲债的那段日子里，仇欣常常用胖手摩挲着我的肩膀，喃喃细语道：“小酩，过几年，等上了大学……一定要到省城去我家！唔，我那楼房的窗户面对着有名的铁锚城雕……”
  “铁锚城雕？！”那时的我感到很新鲜。
  省城离海滨不过10公里，有三条公交线。此时，在斑斓的画面上亮相的仇欣神采奕奕，使我觉得异常亲切，兴奋之中不禁升起一缕希望……
  我匆忙穿上外衣跑出医院，坐上大巴往省城驶去。下车问明路径，前不远便是一条浓荫夹道的马路，一溜儿白炽灯光映出那个大理石基座高有5米的黑黝黝的硕大的铁锚。终于找到那所带百叶窗的小楼，廊檐下嵌着欧式浮雕，犹若当年仇欣说的那样……
  我转过宽大的橡木楼梯，小心翼翼敲着那扇厚重的门。
  门半开，涌出一股子酒气。
  我看见了我要找的人。
  仇欣站在门口，神情漠然注视着我。他身后是一个蛾眉绛唇的中年女人。
  “呵，仇欣大哥，是我，小酩呀！”
  我慌不迭报出的“小名”，似乎并没有引起反响。
  “我从天津来。”我又补了一发“炮弹”，俄顷，仇欣的记忆之门被轰开了。
  他连连寒暄道：“小酩么，记得，记得！天津我是常挂心头的……香港回归那年，我还托人给你大哥捎去5斤龙眼，那可是80元一斤的上等货色！”
  仇欣的话解除了我的犹豫。当着屋里的几个陌生人，我简单讲了十几天来的遭遇……
  仇欣听罢，不住声的叹息。一提到借钱，他的圆脸盘越发变得笑容可掬了。
  “好说，好说，这有啥为难的？！”
  几句话，把我心头的阴翳一扫而光。只见仇欣一摆手，那女人将我领到旁边的会客室里。随后，就听见仇欣哈哈大笑道：“丹麦和瑞典踢成2:2平局，似乎咱们今晚无法决出输赢？！但我想出一个点子，供各位参考……”接着响起闹嚷嚷的掌声和欢呼声。
  我愣怔着，不知隔壁发生了什么。少时，那个女人又机器人似的把我领进宽敞的正房。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仇欣臃肿的身体伫立着，他压低嗓门对我说：“小酩，你看这幅画——”
  我凝神细看：那是一幅著名的《牛耕图》。画中两只牛一黑一白，怡然成趣，在和风中奋蹄前行……
  “你……喜欢黑牛还是白牛？”
  转瞬，屋里一片寂静，能听见呼呼的喘息声。仇欣这莫名其妙的问题，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脑海里闪过“欧洲杯”、“赌球”的念头……但是这不相干的“牛”？我实在为难了，最后只好困惑地说：“黑牛。它正拉犁耕田，最辛苦！”
  倏地，有人拍案叫好，有人唉声叹气。惟见仇欣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冲那女人一勾食指，吩咐道：“黄秘书，快去拿合同。小酩喜欢黑牛，为我赢了一笔钱，就按8厘的低息贷款替他垫付医院的……”，
  天哪，这仇欣分明是在拿我的判断力做赌博！我像被一群嗡嗡的蜜蜂蛰了似的，返身跑下楼去。马路对面银灿灿的路灯下那个铁锚依然闪烁着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