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图书馆

沈烨步履沉重回到宿舍。
  他慢慢褪下臂上箍着的那一袭黑纱，撴平了皱褶，连同那张4寸彩照一起锁进抽屉。这时，窗外暝色迷濛，楼下传来德海师傅老伴儿悲痛欲绝的啜泣……
  从德海师傅出事到哀乐声中的最后告别，沈烨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他打了个哈欠，横身倒在床上，眼皮粘哒哒的，很快便进入梦乡。“当、当当……”夜风飘送的清脆而又谙熟的出钢钟声将他惊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脑海里却猝然闪出德海师傅瘦削的身影——德海师傅右拇指紧紧贴着左食指，那张牙齿残缺不齐的嘴蠕动着，明明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沈烨像受到猛击，他怔怔地站起身子，不禁反问自己：渣斗爆炸与德海师傅从5米半铁梯上震落摔伤之间，就是简单的因果关系吗？
  沈烨忘不了那个阴霾密布的中班，一阵牛哞似的雷鸣过后，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第8炉钢进入扒渣工序，炉长沈烨正搬动操纵杆缓缓倾转炉体……这时，德海师傅神色严峻俯首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但是炉台上金铁铿锵沈烨没有听清，只依稀记得提到“水管”什么的……后来便是出渣，当红色匹练似的钢渣注入渣斗的那一瞬间，车间里便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而爆炸的气浪掀倒了正在铁梯上的德海师傅，结果是脑颅严重损伤，抢救无效死亡！
  渣斗积水引起爆炸并非新鲜事儿，但从德海师傅脸颊轻度烧伤分析：他似乎在出渣时直面炉体！这——对于一个老炼钢工来说毕竟违反常规……
  此刻，沈烨眼前又浮现出那间洁白的特护病房：在德海师傅弥留之际，他混浊的眼球骤然变为清晰，那张干瘪的嘴忽张忽翕，良久，终于用青筋虬结的大手做了那个奇怪的动作：姆指顶住食指……
  想到这里，沈烨顿时睡意全消。他急忙拎起头盔，一溜烟奔下楼去……当他驾驶摩托车来到炼钢车间，调度长正在炉台上指挥补炉。沈烨悄然换上工作服，从炉坑开始分段检查循环水管。很快他发现炉体在渗水，那细小的水流滴落下来，又立时化为一片白色的蒸气……他开始寻找这漏水的管隙，啊，终于找到了——水管裂缝足有5公分长，水流直射炉体，又汇入炉坑里升腾为团团热气，远处很难分辨！那么，德海师傅是首先发现的！沈烨望着那一段裂管，雾气朦胧中重又闪现德海师傅临终时的手势……哟，丁字管？！难道真是炉门的丁字管（循环水管）堵塞，压迫进水管造成裂缝？
  沈烨立刻感到骇然。他想起20多年前炉台上曾经发生的惨绝人寰的一幕：炉门炸裂，血肉横飞……沈烨急忙爬上炉台向调度长报告了检查经过和丁字管堵塞的可能性。调度长当即调人卸开炉门检查，果然里面丁字型循环水管将近三分之一堵塞……
  沈烨忙活了大半夜才驱车回家。他沐浴在金色的晨光里，这时他心头才感到几分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