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大海日出,也看过草原日出,然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北疆红石山哨位上看到的戈壁日出。那时我还是一个刚刚穿上军装不久的新兵。
清晨,班长来接哨时,外边还黑黢黢一片,只有夜里下的雪在观察境外闪着幽幽的光。这里和天津相差近两个时区,同一“北京时间”,要是在家乡,太阳早已升起来了。班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破例说:“今天可以晚些下山,你不是想看日出吗?——要知道,并不是每个早晨都能看到日出的。”
我来到哨所门口,这时突然发现,几天来沉重的天空在这个新晨里一下子变得那么高、那么远了。哦,我竟忘了,是昨夜的风雪换来了这个宁静清新的早晨。那么,我真的可以看到日出了,说不定此刻那轮旭日正在天边搏动,在天边窥望,在积蓄力量作又一次顽强的升腾呢——而我,此刻也要站在这小小的哨所门前,像儿子迎接母亲那样迎接这一次生命的轮回
可是这一刻来得是那么缓慢、那么艰难,像拖着沉甸甸的脚步。我屏神静气地等着、等着……慢慢地,慢慢地,从天边,从我目不转睛久久睇视的地方,露出了一条镶着亮边的红线;这条红线在颤动、在扩大,在向两侧延伸,将混沌沌的世界逐步划为天和地两部分。这时,我的周围开始清晰起来,看清了远山的轮廓,看清了覆盖着雪的石滩和石滩上一座界碑影子,我知道,那碑上刻着“中国”两个红字,而太阳就要在中国的土地上升起……
这是令人焦灼不安的时刻,我的心狂跳不已,神经像绷紧的琴弦。倏然间,那条镶着亮边的红线向上一拱,在天边化成一道鲜亮鲜亮的缎带(这条缎带使我在这个短暂的瞬间想起家乡的海河),缎带在不停地抖动、飞舞,紧接着,在缎带和地平线之间,闪出了一个颤动着的红色物体。我说不清是缎带拉着红色物体起升,还是红色物体托着缎带颤动,反正我觉得天边那个生命在运动、在变化,并且整个天地也因此而有了生气。可是不容我发出一声赞叹,那条缎带忽然又变成一片云霞,如同天也挂起了一道美丽的幕布。就在这具有生命色彩的帷幕前,我们的主角开始表演了,她虽然还恋着地平线,迟迟不肯上升,但她却不断变幻着形态,由小变大,由最初的不规则形变成小小的半圆,再由小小的半圆扩展到上部半圆,又兀然直立像麦场上的粮食囤子,像倾注钢水的钢包……但很快,这一切又都消失了,天边的那个物体又变幻成一个更大的半圆。这时,整个大地是宁静的,万物都在凝神谛听着这首生命的奏鸣曲,她似乎挂在天边凝然不动了,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我突然眼花撩乱,好像那道彩色天幕一下子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与此同时,那个红色物体轻轻一跳,跳出一个通体鲜红且不断闪烁着奇异金星的球体,——呵,太阳升起来了!
远山营房方向传来庄严的“国歌”声,我闭上眼睛,让那面鲜艳如旭日的五星红旗,在哨卡、在我心中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