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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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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柳青》 期刊
唯一号: 020620020230007797
颗粒名称: 小说园
分类号: I247
页数: 16
页码: 15-30
摘要: 本文介绍了天津西青区的期刊杨柳青的小说园,包括侉四爷传奇、大师、感谢有你、老三。
关键词: 小说 当代 杨柳青镇

内容

侉四爷传奇
  陈子茹
  侉四爷不姓侉,也并非外乡人外乡口音,是道道地地的苇淀村人。之所以村人称他侉四爷,是因为他长相粗厚,身板壮,力气大,侉有劲,有侉劲,没人能比。另外,人们称呼他爷,也并非他年岁大,而是因为辈分的缘故,俗话说,晚门出长辈。侉四爷往上捯,几代都是晚门,因此他的辈分比同龄人都高。故按乡亲辈要被称作爷。
  村人知他力大,是他刚成年时几个小伙子的一次打赌。
  那年秋后一个响晴的天,北洼的高粱刚刚收完,留下一地的奓子头儿,丫丫叉叉。那时村人在高粱地里留奓子,是为了刨下奓子头烧火,补充烧柴的不足。几个小伙子站在村北的道边上,闲来无事就犯开了愁。牢骚着说:“这满洼遍野的高粱奓子,得几辈子刨完呐。”就有的牢骚更大,说,“这大人们光为烧火做饭了,可这刨奓子还不是咱们的活吗,这不得活活的把咱们累死呀。”
  这时,站在后面的侉四爷答腔了:“你们这伙毛孩子,不懂过日子艰辛,不知大人们的甘苦。这点活算嘛,一家几亩薄地,几根奓子头,别说还有鐯镐,只用两只手拔也拔完了。”
  “你说嘛?”一个年长一些娶了媳妇有了家室的老三,人称三哥的说话了,这三哥说话办事情,就好呛火抬杠。他说:“你说用手拔奓子头儿,侉四,你牛吹得太大了吧?鐯镐鐯都累死活人的活,你敢说用手拔,小样儿吧你。”话一出口,就带着火药味儿。
  “三哥,怎么,你不信?我拔给你看。”侉四爷并不服气。
  老三说:“侉四,不行咱打赌!”
  侉四爷一拉架势:“打就打,还含糊你!”
  从地里放牲口回来的谢大爷站在旁边听几个小伙子倒腾了半天,没吭声。听到说要打賭,见不是事,忙插进来,边拦边说。说是老三,你别欺侉四初生牛犊,没甚经历,就要打赌。说是侉四,咱年轻,经这活少,也不上他老三的当。这事哪说哪了。打什么赌,各自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吧。
  要说这用手拔奓子头儿,可真没人见过。高粱奓子可不比豆子根、谷子奓,没多大根系。高粱奓子的不定根盘根错节,四处奓着,根系粗且扎得很深,用鐯镐刨,还得先断不定根,再刨主根,一镐都很难完成。想用手拔,谈何容易?谢大爷拾叨庄稼一辈子,何尝不知道这活的难处。所以劝他们息事宁人。
  可三哥不饶,说:“谢大爷,那不行,他侉四红嘴白牙说话得算数,七尺的汉子,不能矬半截。他说拔奓子,就得拔给我们看,不拔可不行。半天他拔一亩地的奓子头,我给他一块银元,他要是拔不了,他得赔我一块银元。请你给我们做保人。”
  谢大爷说:“我这么大岁数跟你小娃娃们起什么哄,我不管,我不管。”
  侉四爷也不饶了,说:“谢大爷,你不能不管。我要是半天拔二亩,他得给我两块银元。输了我给他。保人就得你老当。”
  三哥说:“你不怕到家里挨老爹老娘的骂?”
  “不怕!论挨打我这身板也比你们经挨,我怕嘛!”他拳头一砸胸脯,咣咣响。
  其余几个小伙子也都呼着喊着,一齐起哄。谢大爷没辙,只得出头当保人。
  谢大爷知道,小青年子们打赌这活,呛到这份上,没有回脖儿的余地。就说,“既是打赌,这奓子地,拔你们两家的都不合适,不公平,拔我家的,我也不能趁火打劫,找那小便宜。道边这条奓子地恰是二亩,是寡妇王老娘家的,他跟闺女大妞儿娘儿俩过日子,没硬劳力。年年她要雇人刨奓子,咱给她家拔了,不是省的她再雇人花钱了吗?”
  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干。”
  这侉四爷,说干就干,一点不糠。一脱夹袄,把腰上的褡包紧了紧,嗖的一声跳下奓子地。一手一只奓子头,噌的一下从地里拔出,还各带着一大陀土,他啪啪把两只奓子头合到一起磕磕土,丢到一边。猫腰又拔出两只,依旧的磕土扔到一边。像吃乌豆一般爽快,不费吹灰之力。三哥见他拔下两根奓子,毫不费力,就有些直眼儿,他没想到侉四爷会有这样的力气。可侉四爷开弓没有回头箭,噌噌噌的拔下去,不一会儿,两行奓子就拔到了头。回身又拔另两行。他那轻劲帅劲就引得人们一阵阵的唏嘘。人们都看痴了,看傻了。不住点儿的为侉四爷报以掌声,路过的人也都停下来看,七言八语的说,“嚯,这家伙,太有劲了。”“鐯镐鐯的活,拿俩手就拔呀。了不得。”“好小伙子!”就有带头为侉四爷叫好的了,叫好声此起彼伏,不落点儿。在人们的喧嚣助威声中,侉四爷干的更带劲了,连拔奓子头带磕土,毫不拖泥带水。三哥服了,蔫了,也顾不得打赌输赢了,跟大家一块看起了新新景儿。就说:“侉四兄弟真比当年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还有力气呀,简直就是个大力士呀。”
  一个嘎眉嘎眼的小伙子调侃了:“喂,三哥,这回服了吧,输了吧?”
  三哥就说:“这还不服呀,咱输定了。”
  拔过一多半的时候,三哥说话了:“侉四兄弟,歇歇吧,我认输了。看把你累着了,来,喝口水,抽袋烟!”
  侉四爷直起腰,嘴角露一丝不屑的笑,磕了两个奓子头的土,扔下说道:“三哥,你看,这累吗?”哈下腰,噌噌噌,又连着拔下一堆奓子。
  人们就又鼓掌叫好。不用说半天,二亩地的奓子,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就拔个精光。他直起腰拍拍手上的土,几步跨到路边,说:“三哥,还行吗?”
  三哥说:“不是行,是太棒了!”
  围观的人们起哄:“人家侉四行了,三哥快输钱吧。”
  三哥也是热脸人,忙说:“给钱给钱,谢大爷给您老这个中保人。”
  两块银元拍在了谢大爷手里。谢大爷转手拍到侉四爷手里。
  侉四爷举起手里的钱,拿出一元交还给三哥,说:你家里也不富裕,输太多了三嫂还不让你跪搓板呀,这一元你留着用吧。这一元我可拿着请大伙的客了,谁让你打赌激我。”他回头冲大伙:“走哇,三哥输钱,我请大伙。”
  一群小伙一呼隆跟在侉四爷身后走了。打这儿,一个村的人都知道了侉四爷有一身的神力。
  侉四爷力大身壮,可吃的也多。据传,他一顿饭,能吃下一筷子红高粱面的薄饼子,一扁担窝头或年糕。还说不饱。馒头顺口,吃得就更多了,得拿篮子提。嘛叫一筷子,就是烙熟的薄饼子摞在一起用一根筷子立起来量;嘛叫一扁担,就是把蒸熟的窝头或年糕,放在扁担上,排满一根扁担。为这能吃,给侉四爷说媳妇带来了难题。那时卫南洼的农户都不富裕,苇淀村地薄,又旱涝不保,不旱不涝的年景,地里还起碱嘎巴,庄稼难活呀。因此,家家户户都为养家糊口填饱肚子算计。侉四爷这样的饭量,光这一张嘴,就能吃一家人的饭,这样的大肚子汉,自己的爹娘是不嫌,可谁家的姑娘敢嫁呀,能不跟着受穷受苦挨饿吗?侉四爷的爹娘四处求媒人张罗,所有问过的姑娘家,不管是本村或外村的,都喜他力大能干,可又都知他饭量太大,望而却步。竟然没人家愿把闺女说给他做媳妇。迁延到二十五、六岁,侉四爷还是砍掉树帽的柳杆子,一条光棍。爹娘光犯愁也没用,只好顺其自然,由他去吧。
  转年麦收季节,日爷儿火毒,人们都趁着好天,抢压自家的麦子。因这两天大清早东方有朝霞,傍晚就从西北天上涌起一股股的乌云,还伴有鼓隆隆的雷声,虽是这雨究竟没下起来,可农家能瞧准半个天,早看东南晚看西北,这两个方位老有云霞,小风儿也从东南方溜溜的向正东转。这说明要变天,不知哪一时这雨就得下起来,一下就不善。没压完的麦子,可就遭殃了。俗语道:“夏至东风摇,麦子水里捞”。新收下来的麦子来不及压就要生芽子了。所以家家户户都争抢压麦子的碌碡,互不相让。抢到了,套上牛驴骡马,一气就压完了,麦子装进麻袋,心里才算一块石头落地。家里人强马壮的,一家人上手,摁住碌碡,套上牲口,把麦子往场上一铺,就算压上了。家里人手不齐的,抢碌碡就抢不着,就得干看着,谁家不着急呀。侉四爷家有他这么个壮汉子,又兄弟齐全,当然是早早就抢到碌碡压完了麦子,他就在场上给别人家帮忙了。可那寡妇王老娘和闺女大妞儿娘儿两个,人单力薄,怎么也抢不上碌碡。急的王老娘坐在场边上落泪,叹丈夫走得早,叹孤儿寡母人单力薄,没人照管。眼看着麦子压不上,天气又不知道哪一时变。王老娘的哭声就打动了在场上帮忙的侉四爷。侉四爷走到王老娘跟前,说:“老娘你甭急,看我的。”
  场上正是三哥家压完麦子给牲口卸套,侉四爷不等有人来抢,走上前,把碌碡从木框里卸下来,两手一拾,扛在肩上。唰唰几步走到场边的老柳树跟前,双手一举把碌碡放到老柳树的树杈间,动也动不了。再有来抢碌碡的,见碌碡被侉四爷放在了树杈间,悬的忽的,谁也不敢上前去动,怕掉下来砸着,好家伙,那还了得,三四百斤的石块子,砸不死,也得腿折胳膊拉拉。侉四爷没事人似的,坐在旁边抽旱烟。等着抢碌碡的几个人就围过来央求侉四爷,说是四哥,你受累把它放下来,要不谁都压不成。侉四爷磕掉一锅烟灰,说:“不是我要难为大伙,我是说这样子抢来抢去的不行,王老娘他们这样的孤儿寡母的弱劳力户,都是咱们的老乡亲,咱得帮他们。王老娘娘儿两个,在这等了五六天了,咱们就都以强凌弱的不让她们娘儿两个压。让王老娘急的坐这哭,咱这心里下的去吗。我说让王老娘这样的弱劳力的人家先压。排排有几家,他们压完了,咱们再压。这样行不行?行,我就把碌碡拿下来,不行,随大伙的便,我也不管了。”
  一群抢碌碡的人忙说,四哥你说行就行。王老娘家先压,牛大伯家,李老婶家,这几家弱劳力户都先压,他们压完了我们再压。听你的,你快把碌碡弄下来吧,咱得跟老天爷抢时间呀。
  侉四爷见大家不再争抢,站起身来磕掉旱烟袋里的烟灰,走到老柳树下,左手把碌碡轻轻一推,那碌碡就就滚身从树杈上落下来,右胳膊伸过去一接,大碌碡就轻轻落在臂弯里,像是接个皮球那么轻松,一转身撂在地上。说:“王老娘,该你老压麦子了,快去铺场套牲口吧。”
  他一手把架碌碡的木框提过来,套好碌碡,拽着牲口套绳把碌碡拉到麦场中央。这时,王老娘的闺女大妞儿牵来了毛驴,侉四爷把毛驴套好,就让大妞儿牵着毛驴在麦场中央转起来。侉四爷又帮王老娘铺场翻场扫粒。忙了足有半天时间,一垛麦子都压完了,他才给毛驴卸下碌碡套,让大妞儿牵走。他又帮王老娘扬场,装麻袋,直到把麦子一担担给王老娘挑回家,已是快半夜了。王老娘和大妞让他吃饭,他知自己饭量大怕麻烦人,尽管肚里饿了也没吃,回了自己的家。
  他回家不要紧,王老娘心里可不落忍了。忙支大妞去请。大妞追到侉四爷家的时候,侉四爷正抱着凉棒子面饽饽啃呢。大妞就腼腆的说:“四哥,我娘叫你去我们家吃呢,刚烙熟的白面饼,炒鸡蛋,省得你在家里啃冷饽饽。走吧!”
  侉四爷一手抓着冷饽饽,已啃完大半个,另一只手拿着咸疙瘩头,也已啃下一半。侉四爷香香的嚼着饽饽就咸菜,说:“妹子,回去吧,你和老娘也饿了一天了,赶紧回去吃饭吧,看饿坏了。我不去了,我这就快吃饱了。干这点活,还用得着麻烦去吃饭。回去吧,妹子,要不,以后我不帮你们干活了。”
  大妞见叫不动侉四爷,看着他嚼凉饽饽的样子又怪心疼,说:“四哥,你不去,我就给你端过来,让你吃。”
  侉四爷赶紧把剩的饽饽和咸菜塞进嘴里,边嚼边用粗厚的手掌,在嘴周围抹了一把说:“妹子,你千万别端来。你看,我都吃完了,你端来我也得给你端回去。”
  大妞说:“你说不算数,我就偏给你端过来。”一扭头,朝夜幕中跑了。
  侉四爷朝大妞跑去的夜幕中摇摇头,自语道,真拧,乡里乡亲的,我能去吃那顿饭吗。伸手就又抓起一个凉棒子饽饽往嘴里塞。
  不一会儿,大妞咚咚咚急急的脚步跑回来,把一摞大饼和一碗炒鸡蛋,往侉四爷家的桌子上一放,回身跑了。侉四爷叫也没叫住。他嚼着棒子面饽饽,回身冲大妞端来的白面饼和炒鸡蛋站着。那白面饼和炒鸡蛋的香味,直往鼻眼里钻,真想拿起来大嚼一通。可又一想,我帮了人家孤儿寡母干了点活,出力长力的,还图人家一顿吃嘛?那我侉四成了嘛人了,不行!他咽了咽口水,三口两口把棒子面饽饽吃完,端起大饼和鸡蛋送回了王老娘家。
  几天后的晚上,侉四爷和爹娘兄弟吃过晚饭,坐在篱笆院里围着饭桌抽烟喝水聊大天。谢大爷来了,爹娘给谢大爷拿板凳斟水招呼他坐下。谢大爷落座后,喝着水就问侉四爷爹娘:“侉四可是有了媳妇了吗?”
  爹娘就答:“没有,这大肚子汉谁愿意跟呐。大爷,你老可是有茬?”
  谢大爷说:“侉四要是着实没有说妥媳妇,我就给提一个,看看行不行。”
  爹娘就把侉四爷的兄弟支开,只把侉四爷留下,说:“谢大爷,你老说吧。咱这侉四都好,力大能干,不怕受累,就是能吃,为这媳妇也不好找。只要人家乐意,咱没嘛说的。”
  谢大爷说:“王老娘家的大妞儿,你二老看行不行?”
  侉四爷的娘便说:“行!行!那闺女可是好哇,可人家愿意不愿意呢?”
  原来,前几天侉四爷帮王老娘她们娘儿两个压麦子后,娘儿两个看上了侉四爷的能干和愿意帮人的好品行,又住在一个村,他没娶媳妇。大妞要是嫁给他,不用嫁出村,娘儿两个也好有个照应和依靠。大妞经历了和侉四爷的接触,也喜欢侉四爷的憨直真诚的人品。娘儿两个合计好,王老娘就去找了谢大爷托他说媒。
  谢大爷说:“大哥大嫂,只要你老两口乐意,咱侉四乐意就行,人家那边高兴着呢。”
  侉四爷的老娘又问:“人家不嫌俺侉四饭量大。”
  谢大爷说:“不嫌不嫌,饭量大算嘛褒贬,能吃还能干呢。就看咱侉四的了。”
  侉四爷的爹娘听说侉四爷有了愿嫁的姑娘,乐得合不上嘴。娘忙问:“侉四呀,你看怎样,我看,好容易人家愿嫁咱,也算是百里难找,这是你的福气了。”
  可侉四爷摇摇头说:“我看这不好。”
  侉四爷娘说:“怎不好,人家闺女又恩实,模样也漂亮,怎还配不上你这粗蠢东西了?”
  侉四爷说:“不是人家不好,娘。是我配不上人家。前些天我不是帮人家压麦子了吗,人家是想报答,那样我不是乘人之危了吗?我老是觉着不对劲儿。”
  “侉四侄子,”谢大爷说,“这恐怕就是你想的多了。你有这想法,说明你侠义道德。人家可是真心实意的,就因你侠肝义胆,人品好,又住当村,人家王老娘才肯把闺女嫁你做媳妇。觉得你不会欺负大妞儿。住得近,又能照顾王老娘。你不要想别的,只要真心实意的好好跟大妞过日子,好好照顾王老娘就行了,就没亏人家。”
  爹和娘都附和着谢大爷说:“就是就是,你拿人家娘儿两个当你的亲娘亲妹子就行了。说你那罗儿簸箕的有嘛用?”
  侉四爷垂下头来。其实,他何尝不喜欢大妞儿,只从那次大妞来送饭他就觉得大妞可亲可近。害得他好几天神魂颠倒的,吃不好睡不香。他也怜王老娘的孤单,从那次压麦子,把王老娘急的落泪,他心里就疼就怜悯,总惦记去帮帮她们娘儿两个,可没亲没故的,帮多了没理由,还会遭人闲话。人家孤儿寡母的可承担不了这样的闲话。若是真成了亲戚,一切都会是顺理成章的了。想到这层,他也就不再说话。
  谢大爷说:“侉四侄子,你不说话了,那就是行了。”
  侉四爷点了点头。
  一个月以后,侉四爷和大妞儿结婚了。婚后三天,侉四爷和大妞儿就搬到王老娘家去住。侉四爷家哥嫂多,住房不甚宽裕,王老娘家呢,大妞出嫁后就剩王老娘一人,怪孤单。两家一合计,就让侉四爷和大妞儿搬过去,陪王老娘过日子。侉四爷和大妞儿结婚后,日子过得很和谐,小两口子你恩我爱的,又孝敬双方父母。侉四爷的主要时间都是呆在王老娘家,帮王老娘打点家里地里的农活。有了侉四爷这个女婿,王老娘家也算有了顶梁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刚入秋,地里的庄稼还不到收秋的时候,恰逢农闲。王老娘就跟侉四爷合计,过些日子就是大秋了,忙完了收,还得耠地,耩秋麦子。毛驴老了,弱了,前面村上,正是秋前的牲口集。王老娘让侉四爷把老驴牵集上卖了,添点钱,换头口轻壮实的,好准备秋耕秋种。侉四爷说行,一大早儿,就叫上大妞儿,让她骑在驴上,他牵着缰绳出门了。不到两袋烟工夫,他们就来到牲口集。好大的一片空场地,一疙瘩一片的,都是交易牛、驴、骡、马的,也有卖吃卖喝的,买卖牲口的人们互相捏着手指谈价钱,热闹得很呢。侉四爷和大妞儿很顺利的就把老驴卖了,又在集市上转悠着看上一头壮实的青驴,很快就交易成功,把驴买了下来。剩下来的时间就是小两口牵着新买的毛驴逛集市了。还是大妞儿骑驴,侉四爷牵缰绳,很惬意。
  前面响起一阵吆喝声,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一个骡马摊周围围了一大群人,一匹枣红马套着绳套,十几个小伙子拉着绳套和马较劲,吆喝声此起彼伏。侉四爷走到近前一看,赶马人是老三,忙叫大妞儿从驴身上下来,说:“媳妇儿,你牵好驴,在这等着,那赶马的是三哥,我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别让他吃了亏。”他把毛驴交给大妞儿,就钻进了人群。一打听,是老三又犯了打赌的毛病。他卖马时和买主呛起火来。说是他的马好,值二百银元。买主说是,你的马再好,也拉不动七个人。老三就说,十个小伙子也拉不动。要是拉动了,他的马不要了,白送。买主也不服,说是我找十个人,要是真的拉不动,我二百一十银元买你的。不一会儿,买主找来十个壮汉,套上牲口,就较开劲了。老三拼命的赶马打马,十个壮汉叫齐了号使劲,已经较了一袋烟工夫,互相僵持,不分胜负。老三还在拼命打马,买主也在吆喝壮汉们用力。渐渐的马蹄有点戳不住了,一点点的出溜往后倒回来,老三再拼命打马也无济于事了。买主忙走过来喊道:“停下停下,兄弟,你输了。输了就认输吧。”老三垂下了头,把马缰绳交给买主。侉四爷一看不好,老三的马眼看着要让人家白牵走。这还了得,这不等于要了老三的命吗,一家子还怎么过呀。忙喝了一声:“老哥别急,等等。”
  买马人停住脚步,看侉四爷,认得:“侉四,有嘛话说?”
  侉四爷说:“老哥,我跟你也不多熟识,你这样牵走他的马,不等于要他一家人的命吗?”
  买马人说:“侉四,你别多管闲事。这是我打赌赢的,愿赌服输知道吗?谁让他跟我呛火打赌的。”
  侉四爷说:“那也不能这么白白的把马牵走呀。”
  买马人说:“那你说怎么办呢?”
  侉四爷说:“那就让你那些人跟我拉一拉,拉过我了,这马你牵走。拉不过我,这马你留下,还给我三哥。你看行不行。”
  买马人说:“按说我们打的赌没你提的这条件,他输了我就得牵马。不过我和他打赌,也是想正正他着爱吹大话的嘴。侉四,我认识你,知你力大。也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力气,我也不信十个壮小伙子拉不过你。今儿个,我就豁着这马不赢了。给你这个面子,让你和这十个壮小伙子拉一回。咱说好了,他们拉不过你,这马我不赢了,你拉不过他们,这马我还是得牵走。”
  侉四爷说:“好,咱一言为定!”
  买马人也说:“一言为定。”
  围观的人更多了。大妞挤进来拉了拉侉四爷,“四哥,你行吗?咱别惹这祸了,咱回家吧。”
  侉四爷甩开大妞儿的手说:“妹子,不要紧,没事。”走上前拿起枣红马这头的绳套。
  买马人张罗着叫回那十个壮汉,站齐了各自抓住绳子的另一头,侉四爷一个人抓住枣红马拉的绳套支好架势,说,来吧!
  买马人在两伙人中间画了一道线,说,“我喊开始,你们就各自拉。谁被拉过这条线算谁输。准备好!一!二!开始——!两面各自向相反的方向使开了劲,买马人就站过来给十个壮汉这边叫号鼓劲。观看的人们都给侉四爷鼓劲。侉四爷脚下就如生了根一般,十个壮汉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也莫想拉动侉四爷分毫。这样僵持了足有两袋烟工夫,侉四爷发力了,大喊了一声“着——!”身子往前移倾斜,两只手在身后拽着马套绳,脚下的新沙鞋蹬住地面,噌噌噌几步,就把十个壮汉子拉得退回来。十个壮汉先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倒退,后是大步的倒退,再后是被侉四爷拉得东倒西歪,叽里咕噜跟着侉四爷跑,狼狈极了,一下子就跑过了买马人画的那道线。简直像一群残兵败将。买马人一伙彻底宣告失败。围观的人们激起一阵阵的热烈掌声。唏嘘声,赞叹声,叫好声,震动的爽秋的天空都在战抖。
  买马人牵着枣红马的缰绳走过来,一拍侉四爷的肩膀说:“侉四兄弟,好神力。你赢了,我愿赌服输,这马,你让老三牵走。不过,你的神力我以前听说过,只是没亲眼见过。这回兄弟让我开眼了,我佩服。兄弟要是看得起我,这中午饭,我请客。我愿结交你这个兄弟。”
  侉四爷嘴里就支吾起来:“老兄,这怪不好意思,坏了你的打赌,还要你老兄请吃饭,这样好吗?”
  买马人忙说:“等等兄弟,先别说好不好的事。”他一指侉四爷脚下,“看看你那鞋,”他指令旁边的一个壮汉:“兄弟,快去那边的鞋摊上拿双新鞋过来,给侉四兄弟换上。告诉掌柜的,鞋钱算我的。”
  买马人这一说,侉四爷才低下头来看,脚下的一双新沙鞋,都张开了大嘴,鞋底与鞋面分离,刚才忙乱着下来,只觉脚下发凉,也没顾上看一眼,哪知刚才较力用劲过猛,一双新沙鞋都开绽了,坏了。他咧嘴不好意思的傻笑了一下,“嘿嘿,这鞋这么不结实。”
  壮汉拿着新鞋送过来,他急忙脱下来换上。
  买马人见侉四爷换完了鞋,说:“侉四兄弟,世人谁不愿结交英雄豪杰,我更是愿意结交我心里崇尚的人,咱们走,到前面的小酒摊,连我请的这十位壮汉,一起喝两盅。”
  侉四爷说:“老兄,我看,今儿个这打赌,最上算的是三哥,他的马没输,让他请客。”
  老三说:“算我的。”
  买马人说:“哎,侉四兄弟,你错了,老三如富裕,他能来卖马吗?不是兄弟你,他今儿个就傻鼻子了。咱让他一块,还是我来请客做东吧。”
  侉四爷说:“就依老哥你吧。”他让大妞牵着毛驴先回家。自己和老三跟着买马人去了小酒摊。
  小酒摊搭在集市的一角的树荫下,也没席棚,靠树帽子遮阴。两块长木板用砖垛搭起来,座位也是砖和木板搭的。卖酒人一辆拍子车,车里放着酒坛、花生米、猪头肉、熟牛肉、粉肠,以及烧饼、大饼、果子之类的干粮。十几个人就在长条案上一字排开坐定。买马人就让掌柜的给每人打上二两烧酒、一条粉肠、一块猪头肉。他和侉四爷、老三挨在一块。大家喝着酒,吃着肉,买马人就跟侉四爷自我介绍起来。他说,他是南村的,叫李武。常年干往城里倒菜卖菜的生意,早晨从周围乡亲们手里收了青菜靠水路用船送到城里批发。十几年来,买卖干的还算顺畅,也赚了不少的钱,日子富裕了。可自家的地种的不算太好,农家人地种不好是个缺陷,在乡亲们面前脸挂不住。就想在这牲口集上买一两头好牲口,也把自家的地种好。就碰上了老三卖马,呛起火,打起赌来。他本没心思赚老三的马,都这岁数,谁也不服谁,那就来吧。他冲老三说:“老三兄弟,往后你这爱呛火打赌的脾性也得改改了。岁数也不小了,如今的日子不这么好过,拉家带口的,你真的把马输了,回家还过不过?今儿个是侉四兄弟救了你,也遇到我不是真的想赢你的马。要不,你不得哭鼻子了。听老哥一句话,往后千万别再这么冲动了。”
  老三忙说:“我听武哥的,我谢侉四兄弟。往后我要是再打赌,我任凭老哥和兄弟处置我。”
  李武说:“行了兄弟,改了就好,做人不能老让家里的爹娘和媳妇揪心。”李武回过头来对侉四爷说:“兄弟,我佩服你,不只是你的力气,更是你的侠肝义胆,你肯为乡亲朋友这么卖力,你做人够分。假如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与你结为兄弟。”
  侉四爷忙说:“愿意愿意,我也佩服武哥的宽宏大量。”
  老三也插进来说:“二位,不是你们一位哥哥一位兄弟,我今天就算败家了,是你们二位救了我,我也愿意和你们结为兄弟,听你们的话,不知你们愿不愿要我。”
  李武说:“侉四兄弟,你看呢?”
  侉四爷说:“三哥本就是红脸汉子,我看可以。”
  李武就说:“那好,我也同意。咱们就按岁数大小称兄弟,我岁数最大,我是大哥。老三比侉四大,比我小,行二,叫二哥。侉四兄弟最小,称三弟。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义兄义弟。礼貌上互敬,几人的父母,互为父母,不许不敬。生活上互帮互助,有求必应。不说‘不愿同生但愿同死’的话,也不做歃血为盟的仪式,古来结拜的不少,都这么说这么做,有几个真这么做了。要我看,咱就借今儿个大家同饮酒,让这些兄弟们,做个见证,我三人结拜为弟兄,怎样?”
  侉四爷和三哥两人都说好。
  李武就站起身来端着酒碗,对大家说:“各位兄弟,今儿个我和侉四兄弟、老三兄弟,结为义兄义弟,往后当亲兄弟那么互相看护,各位兄弟为我们当个见证。请各位和我们共同干了这杯酒。掌柜的再给我们每人添上二两酒。兄弟们,喝!”他带头把酒一饮而尽。紧跟着侉四爷、老三也一饮而尽。大家都仰脖把酒饮干。
  卖酒人依次把酒添上,人们饮酒就又掀起一个高潮。这一场酒喝的人们天昏地暗,直到大晌午错才算结束。李武和侉四爷、老三握别,侉四爷和老三才牵着枣红马回家。
  时光荏苒,一晃就到了立冬砍白菜的季节。天凉了,小北风溜溜的刮。沿赤龙河两岸的各村村边的园田地里的大白菜砍倒了一地,人们忙忙碌碌把砍倒的白菜就地攒成堆,用落地的白菜棒子盖在菜堆的四周和顶部,以防上冻。李武这时很活跃,挨村组织村人们用船往城里运菜。人们都愿意把白菜发往城里。一宗是鲜菜能及时的换回钱花;二宗是省了挖菜窖窖菜折腾一冬。李武就每天拉上十几条船装满白菜往城里去发行,由于忙不过来,老三也被招呼去帮忙,所以李武没叫侉四爷,是因侉四爷一身管两家,活太多,不忍心叫他。他们一连送了几天的菜,都挺顺利,连老三都跟着赚钱了。
  这天,侉四爷正和大妞儿忙着往掘好的菜窖上苫盖儿。侉四爷在搭好的木棍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秫秸,秫秸盖中央用秫秸把儿勒出方形的菜窖口,而后往秫秸盖上铺土,踩实。又和好泥用抹子抹盖。刚抹完,收拾家伙,老三领着李武来了。
  侉四爷忙说:“大哥二哥来了。”
  李武说:“不好意思,三兄弟,有事找你商量来了。”
  “嘛事,大哥,跟我还客气。”
  老三说:“我和大哥运菜遇难题了。”
  他们说,从昨天,八里台卫津河进津河的河口有人设了卡子。他们拆了原来的高架木桥,在桥墩上搭了一块半尺厚三尺宽两丈来长的大木板,空船都过不去,别说运白菜的船了。船要过去,就得把跳板搭起来,可两个人根本搭不动。他们在河两岸一面放三个彪形壮汉,六个人叫齐了号才能搭起来放行。过一条船搭一下,收一块银元。人从跳板上过也要给他们交钱。船过一次就是一块银元,一天连来带去得过两次,就得交两块银元。一船的菜能值多少钱,都让这卡子口收走了。
  “两位哥哥找我的意思是?”
  老三抢着说:“我和李大哥的意思是想让兄弟你加入我们运菜,你力气大,到卡子口搬搬跳板就可以把过卡子口的钱省下来。你也可以跟着赚点钱,就是不知道你家里的活忙得怎样了?”
  李武说:“兄弟,帮帮我们吧,横竖这一季菜也快运完了,就这几天的事了,天一上冻,河一封,就运不了了。”
  侉四爷一握拳头说:“行,明儿个我就跟两个哥哥去。”
  李武问:“你家里的活呢?有嘛没利落的我俩帮着拾掇拾掇。”
  “家里为主的或都干完了,剩点零碎活,我媳妇他们都能干了。不用管了。”
  翌日清晨,太阳刚在地平线上露头,他们的运菜船队就沿着赤龙河起航了。他们的船不是帆船,船两侧一侧搭一块跳板,一边一人用竹篙跑着撑,也不用舵,航向正不正都靠两人的竹篙掌握。虽是响晴的天,但是小北风溜溜的,还是很凉的。侉四爷和老三在头船上跑篙撑船,后面迤逦十三条船浩浩汤汤,很有些气势,李武在尾船断后。侉四爷看着高兴,停下篙来,站在船头,运足气喊了两嗓子,嘿——!嘿——!就震得河水都在发颤。他这一喊不要紧,后面撑船的壮汉们都跟着喊起来,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河筒。这一喊抖了精神,壮汉们撑篙更带劲了,船队像箭一般飞驰。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卡子口。河对岸一面一个砖垛,横放一块又厚又宽的跳板,足有几百斤重。两岸各站三名彪形大汉,威风八面,一个穿长袍的站在桥墩边收钱。前面的船只,交了钱的,六个壮汉就搭起跳板放行。没交钱的就不让过,把船停靠在一边,央求放行,或去筹钱。
  侉四爷他们的菜船到了,侉四爷立在船头,等靠近跳板时,拦腰抱起跳板,一转身,跳板也随着调了个头儿,仍放回桥墩,一条船过去。他一摁跳板,跳上下一条船,仍如法操作。须臾,十三条船全部通过,迤逦前去。敛钱人和六个彪形大汉看傻了,呆呆的站在那,没敢吭声。河里的使船人和过路人齐声为侉四爷叫好。
  敛钱人不服了,说:“你这使船人不懂规矩,过卡子口怎不交钱?”
  侉四爷说:“没用你搭跳板,凭嘛给你交钱!”
  敛钱人语塞片刻,气急败坏的朝六个彪形大汉道:“你们六个,泥捏的,还不管管他!”
  侉四爷噌的一声跳上岸来,拍着胸脯叫到:“哪个不服的,来,试试,我的手正发痒呢!”
  六个彪形大汉大约是胆怵侉四爷力大身壮,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敢孟浪。敛钱人更加气急败坏:“我白花钱养着你们这群废物,紧关节要上,都是熊种!”
  侉四爷说:“喂,你不熊,你过来试试!”
  敛钱人肉烂嘴不烂:“怎么,过来就过来。”
  他说着就挪动脚步往前凑,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他,“东家,人家是神力,咱一帮人恐怕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咱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不起咱就放。省得找没趣。咱这事干的本来就缺德,忍了吧。”
  敛钱人知道侉四爷力大过人,绝非善主,本就心虚,只是嘴不服软,真正是外强中干。见有人劝,即就坡下驴:“去去,走你们的吧。”
  他们的船队又运了十来天的白菜,河里冻了牛皮薄冰,不便行船,才停了下来。后来的十来天里,还是每天侉四爷自己抱跳板通过。卡子口没敢再找他们的麻烦。这事在卫南洼的村庄里就传开了,不少跑单帮的运菜船,都加入侉四爷他们的船队一起走。侉四爷一律帮着搬跳板过卡子口,大伙都跟着受益,侉四爷的名声更大了,周围村的村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提起侉四爷都会竖起大拇指道:“侉四爷,了不得。”
  两年以后,侵华日军为运送侵华物资方便,在苇淀村村北修津浦支线铁路,到静海与津浦线连接。日本鬼子抢占了村北的土地修铁路,强迫村里的劳动力做民工,村人在刺刀和子弹的威逼下,不得不到工地上干活,挑土垫路基,侉四爷当然也在其中。一辆卡车拉着十来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巡回监督干活的民工,发现有干活不努力的,鬼子兵就下车用枪托殴打。
  一天中午,那卡车停在村子最北面的一座民房前,那是谢大爷家的房子。谢大爷和儿子也被拉去做民工了,只有谢大爷的老伴和女儿在家。这伙鬼子兵进院就喝令谢大娘杀鸡做饭,谢大娘抓鸡时,鬼子兵看见在屋里做针线的谢大爷的女儿小兰长得漂亮,闯进屋里把小兰摁在炕上轮奸了。谢大娘上前阻拦,被鬼子兵推倒,头磕在锅台角上,死了。鬼子兵还在轮奸小兰,谢大爷和儿子闻讯赶来和鬼子拼命,谁料把门的鬼子一刺刀一个挑了。愤怒的人群赶来了,挥舞着铁锨和扁担,向小日本示威。鬼子肆无忌惮,朝人群放了一通枪,把愤怒的人群镇住,鬼子上了汽车,还要把小兰带走。这时,侉四爷来了,他说:“小鬼子,反了!”走到正在发动的鬼子卡车侧面,扛住车帮一使劲,把卡车掫翻。嘴里念叨着:“我教你反,我叫你跑,我日你祖宗!”
  卡车一翻,小鬼子稀哩呼噜从车上滚下来,一个个吓傻了,不知所措。这时愤怒的人群围上来,铁锨扁担一起飞舞,打得鬼子哭爹叫娘,枪和刺刀已不起作用。不一会儿,十来个鬼子全部报销。
  人们涌进谢大爷家,整理谢大爷、谢大娘和儿子的尸体。女人们把惊魂未定,寻死觅活的的小兰扶上炕,温言热语宽慰她。王老娘和大妞儿见谢大爷一家这么惨,小兰一个女孩家,家里遭了这惨祸,自己受了这么大伤害,没人看护可不行,就把小兰领回家。
  男人们商量为谢大爷家人安葬的事,就说,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一定得来报复,村人们又要遭殃了。侉四爷说:“不怕,有我顶着,大不了再掀翻他几辆卡车,看他还有嘛尿?”
  老三说:“侉四兄弟,你可别再耍愣,你力气再大,能顶住人家枪炮?还得是大伙的力量,明儿个他日本鬼子要来,你可千万不能出头,他能把全村人怎么着,你出头就不会有好,你听哥的。”
  人们呛吧着,就大伙凑齐了木板,连夜赶着钉了几口薄材,把几口人成了殓。等天亮了就去下葬。人们忙活完了,天已蒙蒙亮了,谁都是一夜没合眼。人们就又操持给谢大爷一家安葬的事,老三安排几个人去挖坑,几个人准备抬材。太阳升到一人高的时候,坑挖好了,人们抬着棺材出了门。
  三辆卡车拉着三车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停在谢大爷家屋后,与抬着谢大爷棺材的送葬人群撞了个面对面。鬼子军官一声令下,鬼子兵纷纷跳下卡车,枪口刺刀对准了送葬的人群。鬼子军官指着被掀翻的卡车和鬼子兵尸体伊利哇啦的乱叫。鬼子身边的翻译官说话了:“老乡们!小泉队长说了,皇军的车是谁推翻的,皇军是谁打死的?只要你们说出来,皇军就不会为难你们。”
  侉四爷站在谢大爷的棺材后面就要往前挣,老三急忙摁住他。这时鬼子军官见没有动静,就命令架在卡车上的机枪:“死啦死啦的!”机枪响了,前面倒下一排乡亲。翻译官又喊:“乡亲们快说,是谁掀翻的卡车,是谁打死的皇军?”
  这时,侉四爷再也呆不住了,挣开老三的手,几步蹿到前面,扛住最前面的卡车,又掀翻了一辆。架机枪的鬼子被砸在了车下,屁也没放一个就死球了。鬼子们被侉四爷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侉四爷掀翻了一辆卡车,又去掀第二辆,鬼子军官醒悟了,忙朝鬼子们喊:“死啦死啦的,死啦死啦的!”
  一群鬼子一起举枪朝侉四爷射击,侉四爷中枪咬着牙又掀翻了一辆卡车,回头怒目瞪着鬼子军官,身体晃了几晃,倒在了血泊中。
  村人们见侉四爷倒下了,一起挥着铁锨棍棒围了上来,鬼子军官忙命令鬼子兵放枪,冲在前面的又倒下几人。两面的人势均力敌,鬼子有枪有炮。老三怕村人有更大的伤亡,忙喊住大伙。翻译官见人们不再冲了,趴在鬼子军官耳边嘀咕了几句。鬼子军官向几十个鬼子兵伊利哇拉了一通,鬼子兵们把几辆被掫翻的汽车掫回来,把几个鬼子兵的尸体扔上卡车,上车跑了。
  鬼子走后,人们才忙着收拾侉四爷和伤亡村人的尸体,抬回各家办理丧事。
  下午,李武听说了侉四爷的遭遇赶过来为侉四爷安葬,他跟侉四爷的兄弟和大妞说:“我一定给侉四兄弟报仇,咱的人不能白死,要加倍让鬼子偿还。”
  李武给侉四爷送了一口好材,装殓完毕后,就埋在新修的铁道边,用李武的话说:“把侉四兄弟埋在这里,就是要让我们记住他是怎么死的,永远记住对日本鬼子的仇恨。”
  后来,李武和老三都参加了八路军的津南支队,在苇淀一带成立了游击小组,杀了不少的鬼子,成了这一代的抗日英雄。
  新中国成立后的六十年代,政府在早已废弃的津浦支线铁路的路基上,拓宽修公路,侉四爷的坟墓得拆迁。起坟拾骨殖时,人们发现侉四爷的骨殖里没有肋条,胸腹腔里肋条处是两块又宽又厚的骨板。人们唏嘘着说,难怪侉四爷这么大的力气,原来他老人家是板肋。生有板肋的人,传说中都是奇人呐。
  大师
  刘锡宏
  甄嘉宝由于参加了一次电视《鉴宝》栏目而一时名声大振。在《鉴宝》栏目现场,甄家宝讲述了他如何在文物的鉴赏方面自学成才,怎样利用自己的知识在市场中“检漏”,花五百元购得的瓷器,经过专家鉴定,价值飙升到了五万元。
  从此,甄家宝的电话响个不停。有请他吃饭的,有请他过眼的,有向他求教的,关系近一点的则直接登门拜访。忙得他是不亦乐乎。一些收藏爱好者给他冠上鉴赏大师的头衔。开始,他有些心虚,有些推辞。时间一长,他习惯了,也就接受了。
  这是一个阴沉的傍晚,天气闷热,好像在酝酿着一场大雨。一个电话把正在打盹的甄家宝惊醒,他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是甄大师吗?我这里有一件宝物不知您是否有兴趣移驾临赏?”
  “什么宝物?”“青花资大碗。”“货色如何?”
  “一般的哪敢惊动您的大驾。”对方真诚中透着几分尊敬。甄家宝心里一动说:“怎么个临赏?”“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奥迪在您的小区门口等您。”“好。”放下电话,甄家宝的耳边想起了周杰伦的《青花瓷》中的歌词“……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收藏者能有幸欣赏青花瓷真品那可是求之不得的事。“难道是……”甄家宝有些激动地点了一支烟。随着青色的烟雾在眼前漂浮,周围的景象变得虚幻了起来。
  豪华的奥迪车穿过了城区,城城乡结合部的一所大院门口停了下来。司机带着甄家宝在大院里转了几道弯后,进了一间大房子里。一个穿着灰色短衫的斯文中年男子,拱手相应:“久闻大名,幸会,幸会!”说着,把甄家宝引到了里屋落座。甄家宝环顾四周,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杯问道:“宝物在哪里?”中年男子打开了身边的木箱,从里面轻轻地托了出了一个红布包。打开红布包,一只漂亮的青花瓷大碗出现在甄家宝的眼前。只见“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於碗底”,“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四周装饰如行云流水;整个碗胎质细腻,造型漂亮,处处流露着皇家的气息。甄家宝看后眼前一亮,不禁脱口说了声:“宝贝,不错!”话语出口,甄家宝觉得有些失妥,随即补了句:“是真是假还要仔细判断!”
  “您是大师,仰仗您的慧眼了。”中年男子啜了一口茶,堆着笑:“远房的一门亲威祖上传下来的,急着用钱,挥泪出手。真是造孽啊!”又啜了一口茶,脸上肃然起敬:“宝物寻明主啊。甄大师您说是不是?”甄家宝心里一阵狂跳,却装出几分深沉压低了声:“什么价?”“二十万,一分不能少。”上个月在一个拍卖会上,同样的青花瓷碗拍出了五百万的价格。甄家宝心里又是一阵狂跳。嘴上却说:“品相一般,民国高仿,两万是多给了。”中年男子脖子上暴起了青筋:“甄大师,您可是大师,我们一直都很尊重您的,您可不能乱说的。”说着中年男子就要拿起红布包碗:“甄大师,您可以不要,但是不能乱讲的。”
  “五万。”“十五万。”“八万。”“十二万。”中年男子痛苦地一咬牙,把桌子拍得山响,“甄大师,交个朋友,十万,再少就不卖了。”甄家宝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跟我去拿钱吧。”
  甄家宝得到宝贝后,专门为它买了个保险柜,把定宝贝锁得牢牢的。
  甄家宝得了宝贝的消息不知怎么竟惊动了千里之外的神偷沈二。沈二费了不少功夫把甄家宝的青花瓷大碗弄到了手。价值几百万的文物失窃,在市里算是大案,市里成立了青花瓷大案组,投入了不少警力进行破案。这一天,甄家宝满嘴燎炮地来到公安局询问这个青花瓷大碗失窃案的侦破进展。刚进公安局的大门,他接到了一个外地打来的电话。
  “是甄家宝吗?”
  “我是,你是谁?”
  “我是你大爷,你是他妈的狗屁大师。我千里奔波从你那里弄来的青花瓷大碗是个假货,今天才出手,卖的钱还不够我来回的路费,什么狗屁大师!”说完“咔吧”挂了电话。甄家宝听着电话里传来的一连串的忙音,像是被使了定身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感谢有你
  崔德营
  山城中学翻建一新的礼堂里热闹异常,这里正在举行五十周年校庆暨为母校做出突出贡献的学友表彰会。
  男孩手捧大红证书,感激、内疚一齐涌上心头
  三十年前。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男孩和女孩同时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这在刚刚恢复高考的年代,是一个稀罕事,人们都说山沟沟里飞出了一对金凤凰。到了高中两人你追我赶,成绩始终占居着前两名。但到了第二年马上就到高考时,女同学突然一星期没到学校来。虽然男孩和女孩在一个村里居住,但由于学习紧张,互相串门、来回走动也不多。周末,老师让男孩到女孩家了解一下情况,当时贫困是农村的普遍现象,但她家里的情境还是让男孩大吃一惊。奶奶中风,已经躺在床上有些年头了,父亲病歪歪的坐在床沿上喘粗气。堂屋里除了一个已经挂满苍蝇屎的灯泡外,再没有其它有亮光的地方。男孩子进来时,女孩子扒在奶奶床头不停地打着蒲扇,已是满头大汗,连身上的衣服也贴在身上,奶奶还是一个劲呜啦着:热、热……。黑暗的屋内苍蝇在飞来飞去,一阵难闻的气味冲撞着人的嗅觉神经。女孩说:“奶奶生了一身的褥疮。父亲又得了肺结核,母亲一个人实在撑不了这个家了,看来我上学的梦想就要这样破灭了,请你回去给老师和同学们说一下。”说着眼泪不自觉地往外涌。
  第二天男孩拿着一台吊扇来到女孩家,进门就说:“叔、婶,我在外边踅摸了一台旧电扇,先拿来救救急吧!”
  一阵忙活,电扇终于在奶奶的床上面转起来,奶奶既好奇、又新鲜,两眼不停地盯着电扇看,不再整天地叫喊了。虽然最后没有留住奶奶,但女孩说奶奶还是很满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回到学校,闷热的教室里同学们在互相议论、互相猜疑,男孩面前放着一本书,可根本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最后,男孩子还是被学校勒令退学了。
  离开学校的时候,女孩子前来送行。
  “你一定要坚持到底,你身上寄托着两家人的希望、寄托着全村人的希望。请放心,我会尽力帮助你!”
  说罢,男孩捆起行李,踏上了打工的征程……。
  男孩正在深思,一只手突然在男孩的后背拍了一下,他转脸发现竟是满脸不自在的她。在接下来的活动中,女孩像是怕男孩子会突然跑掉似地始终不离左右。
  集体活动终于结束,男孩来到女孩家里。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男孩子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回母校任教,我带的班级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也获得了不少奖励。这些年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自从离开学校,我就到南方的一家电器厂打工,凭着踏实吃苦作风,老板对我非常器重!这些年我一边打工,一边参加了电大学习,并取得了硕士学位。凭着几项发明,公司还提拔我当了业务副厂长!”
  “这些年来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女孩哽咽着说。
  “我不想分你的心!”
  “你是因为我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对不起你。”
  “我从不后悔,今天我过得还算可以吧!”男孩说话时明显有些不自然。
  “感谢这些年来的帮助,我才会有今天!”
  “这些事放到你身上,你也会这样做!同时我也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父母的照顾和帮助!”
  “自从接到这批捐助,学校就议论开了,最后是我把实情给学校做了汇报,才有了后来这一段。”
  “我至今难忘,在我离开学校前班主任老师对我说的话:人生关键时刻就那么几步,以后一定要学会遵法守法,积极工作,为社会多做贡献,我相信你会成功的!这些年来,我尽力回报社会,我给部队子弟兵送过电扇、我给灾区捐过电扇、我给母校也带来了电扇,受到过许多表彰和奖励,但我最看重的还是学校给我的这份鼓励。”
  说话间,头上的电扇转了起来,男孩环顾四周,室内摆设还算新潮,但头顶转动的还是一台吊扇。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台经过精心保养的老电扇,上边商标依然清晰可辨。
  “想不到你还保留着这台电扇。”
  “搬过多少次家了,但这台电扇在我心中永远是一个宝贝!”
  男孩控制不往自己,泪水像小溪流淌。
  那个男孩就是我。
  老三
  刘再伟
  阴冷的冬日,空中飞舞着雪花儿,院子里那棵瘦骨嶙峋的刺槐落尽了叶子,老三也随之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回顾老三匆匆走过的五十寒暑,尽是凄苦,惹人心痛不已。
  身为男儿,在庄稼院里本该倍受重视,怎奈造化弄人——偏偏比两个哥哥晚到了这世上几年。就这一个“晚”,便把“重视”二字的分量打了大大的折扣:两个哥哥的名号很是响亮,一个叫崇文,一个叫尚武。到了老三这儿,就只剩下“老三”这个乳名了,至于他的名号,几乎无人知晓,即便是家里人,也记不那么清楚了。
  老三天资聪颖,四岁时就在哥哥的读书声中学会了不少东西,“三字经”、“百家姓”开口就背得烂熟。教书先生断言:这老三是个念书的料,比那两个哥哥有天分。
  适逢连年的天灾,庄稼地里的收成降到了极限,树皮、草根,凡是能入口的东西都成了充饥的美味。三个半大小子,真能吃死老子啊!老三在饥饿中硬撑着上了两年学,剩下的日子就只得与庄稼地为伴了。聪颖的天资随着秫稼杆儿在粗钝的镰刀下,一节节儿落地,融为泥土。
  到了成家的年纪,因为两个哥哥娶亲欠下的旧账尚未还清,便再也聚不起钱来为老三弄上间像样儿的房子了,只得与年迈的父母挤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个年月,没有像样儿的房子,自然也就娶不上像样儿的妻子。妻子比老三大四岁,娘家是远近闻名的泼辣户。老三的日子在妻子的奚落与辱没中一天天隐忍度过。世间的喜怒哀乐仿佛与老三绝缘了,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面无表情,哼唱着“春种、夏忙、秋收、冬藏”的调子。
  老三膝下没有一儿半女,两个哥哥曾提议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他一个,妻子的一声断喝将这件事扼杀在了摇篮里。从此,老三的眼神更加昏暗了,终日劳作的意义就是为了增加积蓄,而增加积蓄的意义呢,就是为了将来的养老与疾病之需了。
  不日将近的老年生活像看不到底的潭水,透着幽深、寒冷,老三不敢去想。看到叶子在刺骨的寒风中飘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由不得老三多打几个寒颤,天堂里的母亲就给他托梦了,想邀他去。这样的梦,再三出现在寒冷的冬夜里,以至于老三有了幻觉:那是活生生的现实,而不是什么梦。
  终于,在那个飞舞着雪花儿的阴冷的冬日,人们在长满枯草的河滩上发现了已然气息全无的他,手里紧握着放羊的皮鞭——那是爷爷传给他的,从他七八岁时就跟着他的老伙计。梦成了现实,老三到天堂找他的母亲去了。随行的,只有院子里刺槐上随风落下的最后一片叶子。

知识出处

杨柳青

《杨柳青》

《杨柳青》文学期刊共分为53期,刊物内容包括小说园、散文林、诗歌廊、文艺评论、民间艺海、说唱天地、民间艺海、人物聚焦、运河记忆、庭院深深、菁菁古镇、心路历程、掌心流年、文海拾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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